《明史》卷二百三十六 列傳第一百二十四



玉立,字中甫,金壇人。萬曆十一年進士。除刑部主事,進員外郎。二十年七月,疏陳時政闕失,言:“陛下寵幸貴妃,宴逸無度。恣行威怒,鞭笞群下,宮人奄豎無辜死者千人。夫人懷必死之心,而使處肘腋房闥間,倘因利乘便,甘心一逞,可不寒心!田義本一奸豎,陛下寵信不疑。邇者奏牘或下或留,推舉或用或否,道路籍籍,鹹謂義簸弄其間。蓋義以陛下為城社,而外廷之憸邪又以義為城社。黨合謀連,其禍難量。且陛下一惑於嬖倖,而數年以來,問安視膳,郊廟朝講,一切不行。至邊烽四起,禍亂成形,猶不足以動憂危之情,奪晏安之習。是君身之不修,未有甚於今日者矣。夫宮庭震驚,而陛下若罔聞,何以解兩宮之憂?深拱禁中,開夤緣之隙,致邪孽侵權,而陛下未察其奸,何以杜旁落之漸?萬國欽輩未嘗忤主,而終於禁錮,何以勵骨鯁之臣?上下隔越,國議、軍機無由參斷,而陛下稱旨下令,終不出閨闥之間,何以盡大臣之謀?忠良多擯,邪佞得名,何以作群臣之氣?遠近之民,皆疑至尊日求般樂,不顧百姓塗炭,何以系天下之心?”因力言李如松、麻貴不可為大將,鄭洛不當再起,石星不堪為本兵。疏入,不報。

尋進郎中,謝病歸。久之,起故官。康丕揚輩欲以妖書陷郭正域,玉立獨左右之。會有言醫人沈令譽實為妖書者,搜其篋,得玉立與吏部郎中王士騏書,中及其起官事。帝方下吏部按問,而玉立遽疏辨。帝怒,褫其官。

玉立倜儻好事。海內建言廢錮諸臣,鹹以東林為歸。玉立與通聲氣,東林名益盛。而攻東林者,率謂玉立遙制朝權,以是詬病東林。玉立居家久之,數被推薦。三十七年,稍起光祿丞,辭不赴。言者猶齮齕不已,御史馬孟禎抗章直之,帝皆不省。又三年,以光祿少卿召,終不出。天啟初,錄先朝罪譴諸臣,玉立已前卒,贈尚寶卿。

李朴,字繼白,朝邑人。萬曆二十九年進士。由彰德推官入為戶部主事。四十年夏,朴以朝多朋黨,清流廢錮,疏請破奸黨,錄遺賢,因為顧憲成、于玉立、李三才、孫丕揚辨謗,而薦呂坤、姜士昌、鄒元標、趙南星。帝不聽。明年,再遷郎中。齊、楚、浙三黨勢盛,稍持議論者,群噪逐之。主事沈正宗、賀烺皆與相拄,坐貶官。朴性戇,積憤不平。其年十二月,上疏曰:

朝廷設言官,假之權勢,本責以糾正諸司,舉刺非法,非欲其結黨逞威,挾制百僚,排斥端人正士也。今乃深結戚畹近坐,威制大僚;日事請寄,廣納賂遺;褻衣小車,遨遊市肆,狎比娼優;或就飲商賈之家,流連山人之室。身則鬼蜮,反誣他人。此蓋明欺至尊不覽章奏,大臣柔弱無為,故猖狂恣肆,至於此極。臣謂此輩皆可斬也。

孫瑋、湯兆京、李邦華、孫居相、周起元各爭職掌,則群攻之。今或去或罰,惟存一居相,猶謂之黨。夫居相一人耳,何能為?彼浙江則姚宗文、劉廷元輩,湖廣則官應震、吳亮嗣、黃彥士輩,山東則亓詩教、周永春輩,四川則田一甲輩,百人合為一心,以擠排善類,而趙興邦輩附麗之。陛下試思居相一人敵宗文輩百人,孰為有黨耶?乃攻東林者,今日指為亂政,明日目為擅權,不知東林居何官?操何柄?在朝列言路者,反謂無權,而林下投閒杜門樂道者,反謂有權,此不可欺三尺豎子,而乃以欺陛下哉!至若黃克纘贓私鉅萬,已敗猶見留;顧憲成清風百代,已死猶被論;而封疆坐死如陳用賓,科場作奸如韓敬,趨時鬻爵如趙煥,殺人媚人如熊廷弼,猶為之營護,為之稱冤。國典安在哉!

望俯察臣言,立賜威斷,先斬臣以謝諸奸,然後斬諸奸以謝天下,宗社幸甚。

疏奏,台諫皆大恨。宗文等及其黨力詆,並侵居相,而一甲且羅織其贓私。帝雅不喜言官,得朴疏,心善之。會大學士葉向高、方從哲亦謂朴言過當,乃下部院議罰。而朴再疏發亮嗣、應震、彥士、一甲贓私,及宗文、廷元庇韓敬、興邦媚趙煥狀,且言:“詩教為群凶盟主,實社稷巨蠹,陛下尤不可不察。”帝為下詔切責言官,略如朴指。黨人益怒,排擊無虛日。侍郎李汝華亦以屬吏出位妄言劾朴。部院議鐫朴三級,調外任,帝持不下。至明年四月,吏部奉詔起廢,朴名預焉。於是黨人益嘩,再起攻朴,並及文選郎郭存謙。存謙引罪,攻者猶未已。朴益憤,復陳浙人空國之由,追咎沈一貫,詆宗文及毛一鷺甚力,以兩人皆浙產也。頃之,又再疏劾宗文、一鷺及其黨董定策等。帝皆置不問。其年六月,始用閣臣言,下部院疏,謫朴州同知。自後黨人益用事,遂以京察落其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