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卷二百九 列傳第九十七



十一年冬,彗星見,詔求直言。恩以天道遠,人道邇,乃備指大臣邪正,謂:

大學士李時小心謙抑,解棼撥亂非其所長。翟鑾附勢持祿,惟事模稜。戶部尚書許贊謹厚和易,雖乏剸斷,不經之費必無。禮部尚書夏言,多蓄之學,不羈之才,駕馭任之,庶幾救時宰相。兵部尚書王憲剛直不屈,通達有為。刑部尚書王時中進退昧幾,委靡不振。工部尚書趙璜廉介自持,制節謹度。吏部尚書左侍郎周用才學有餘,直諒不足。右侍郎許誥講論便捷,學術迂邪。禮部左侍郎湛若水聚徒講學,素行未合人心。右侍郎顧鼎臣警悟疏通,不局偏長,器足任重。兵部左侍郎錢如京安靜有操守。右侍郎黃宗時雖擅文學,因人成事。刑部左侍郎聞淵存心正大,處事精詳,可寄以股肱。右侍郎朱廷聲篤實不浮,謙約有守。工部左侍郎黎奭滑稽淺近,才亦有為。右侍郎林〈木昂〉才器可取,通達不執。

而極論大學士張孚敬、方獻夫,右都御史汪鋐三人之奸,謂:

孚敬剛惡兇險,媢嫉反側。近都給事中魏良弼已痛言之,不容復贅。獻夫外飾謹厚,內實詐奸。前在吏部,私鄉曲,報恩讎,靡所不至。昨歲偽以病去,陛下遣使征之,禮意懇至。彼方倨傲偃蹇,入山讀書,直俟傳旨別用,然後忻然就道。夫以吏部尚書別用,非入閣而何?此獻夫之病所以痊也。今又遣兼掌吏部,必將呼引朋類,播弄威福,不大壞國事不止。若鋐,則如鬼如蜮,不可方物。所仇惟忠良,所圖惟報復。今日奏降某官,明日奏調某官,非其所憎惡則宰相之所憎惡也。臣不意陛下寄鋐以腹心,而鋐逞奸務私乃至此極。且都察院為綱紀之首。陛下不早易之以忠厚正直之人,萬一御史銜命而出,效其鍥薄以希稱職,為天下生民害,可勝言哉!故臣謂孚敬,根本之彗也;鋐,腹心之彗也;獻夫,門庭之彗也。三彗不去,百官不和,庶政不平,雖欲弭災,不可得已。

帝得疏大怒,逮下錦衣獄,究主使名。恩日受搒掠,瀕死者數,語卒不變。惟言御史宋邦輔嘗過南京,談及朝政暨諸大臣得失。遂並逮邦輔下獄,奪職。

明年春移恩刑部獄。帝欲坐以上言大臣德政律,致之死。尚書王時中等言:“恩疏毀譽相半,非專頌大臣,宜減戍。”帝愈怒,曰:“恩非專指孚敬三臣也,徒以大禮故,仇君無上,死有餘罪。時中乃欲欺公鬻獄耶?”遂褫時中職,奪侍郎聞淵俸,貶郎中張國維、員外郎孫雲極邊雜職,而恩竟論死。長子行可年十三,伏闕訟冤。日夜匍匐長安街,見冠蓋者過,輒攀輿號呼乞救,終無敢言者。時鋐已遷吏部尚書,而王廷相代為都御史。以恩所坐未當,疏請寬之,不聽。

比朝審,鋐當主筆,東向坐,恩獨向闕跪。鋐令卒拽之西面,恩起立不屈。卒呵之,恩怒叱卒,卒皆靡。鋐曰:“汝屢上疏欲殺我,我今先殺汝。”恩叱曰:“聖天子在上,汝為大臣,欲以私怨殺言官耶?且此何地,而對百僚公言之,何無忌憚也!吾死為厲鬼擊汝。”鋐怒曰:“汝以廉直自負,而獄中多受人餽遺,何也?”恩曰:“患難相恤,古之義也。豈若汝受金錢,鬻官爵耶?”因歷數其事,詆鋐不已。鋐益怒,推案起,欲毆之。恩聲亦愈厲。都御史王廷相、尚書夏言引大體為緩解。鋐稍止,然猶署情真。恩出長安門,士民觀者如堵。皆嘆曰:“是御史,非但口如鐵,其膝、其膽、其骨皆鐵也。”因稱“四鐵御史”。恩母吳氏擊登聞鼓訟冤。不省。

又明年,行可上書請代父死,不許。其冬,事益迫,行可乃刺臂血書疏,自縛闕下,謂:“臣父幼而失怙。祖母吳氏守節教育,底於成立,得為御史。舉家受祿,圖報無地,私憂過計,陷於大辟。祖母吳年已八十餘,憂傷之深,僅餘氣息。若臣父今日死,祖母吳亦必以今日死。臣父死,臣祖母復死,臣煢然一孤,必不獨生。冀陛下哀憐,置臣辟,而赦臣父,苟延母子二人之命。陛下僇臣,不傷臣心。臣被僇,不傷陛下法。謹延頸以俟白刃。”通政使陳經為入奏。帝覽之惻然,令法司再議。尚書聶賢與都御史廷相言,前所引律,情與法不相麗,宜用奏事不實律,輸贖還職,帝不許。乃言恩情重律輕,請戍之邊徼。制可。遂遣戍雷州。而鋐亦後兩月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