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卷二百九 列傳第九十七



左道惑眾,聖王必誅。今異言異服列於朝苑,金紫赤紱賞及方外。夫保傅之職坐而論道,今舉而畀之奇邪之徒。流品之亂莫以加矣。陛下誠與公卿賢士日論治道,則心正身修,天地鬼神莫不祐享,安用此妖誕邪妄之術,列諸清禁,為聖躬累耶!臣聞上之所好,下必有甚。近者妖盜繁興,誅之不息。風聲所及,人起異議。貽四方之笑,取百世之譏,非細故也。此信用方術,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四也。

陛下臨御之初,延訪忠謀,虛懷納諫。一時臣工言過激切,獲罪多有。自此以來,臣下震於天威,懷危慮禍,未聞復有犯顏直諫以為沃心助者。往歲,太僕卿楊最言出而身殞,近日贊善羅洪先等皆以言罷斥。國體治道,所損甚多。臣非為最等惜也。古今有國家者,未有不以任諫而興,拒諫而亡。忠藎杜口,則讒諛交進,安危休戚無由得聞。此阻抑言路,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亂者,五也。

望陛下念祖宗創業之艱難,思今日守成為不易,覽臣所奏,賜之施行,宗社幸甚。

先是,七年三月,靈寶縣黃河清,帝遣使祭河神。大學士楊一清、張璁等屢疏請賀,御史鄞人周相抗疏言:“河未清,不足虧陛下德。今好諛喜事之臣張大文飾之,佞風一開,獻媚者將接踵。願罷祭告,止稱賀,詔天下臣民毋奏祥瑞,水旱蝗蝻即時以聞。”帝大怒,下相詔獄拷掠之,復杖於廷,謫韶州經歷。而諸慶典亦止不行。

及帝中年,益惡言者,中外相戒無敢觸忌諱。爵疏詆符瑞,且詞過切直。帝震怒,立下詔獄搒掠,血肉狼籍,關以五木,死一夕復甦。所司請送法司擬罪,帝不許,命嚴錮之。獄卒以帝意不測,屏其家人,不許納飲食。屢濱於死,處之泰然。既而主事周天佑、御史浦鋐以救爵,先後箠死獄中,自是無敢救者。

逾年,工部員外郎劉魁,再逾年,給事中周怡,皆以言事同系,歷五年不釋。至二十四年八月,有神降於乩。帝感其言,立出三人獄。未逾月,尚書熊浹疏言乩仙之妄。帝怒曰:“我固知釋爵,諸妄言歸過者紛至矣。”復令東廠追執之。爵抵家甫十日,校尉至。與共麥飯畢,即就道。尉曰:“盍處置家事?”爵立屏前呼婦曰:“朝廷逮我,我去矣。”竟去不顧,左右觀者為泣下。比三人至,復同系鎮撫獄,桎梏加嚴,飲食屢絕,適有天幸得不死。二十六年十一月,大高玄殿災,帝禱於露台。火光中若有呼三人忠臣者,遂傳詔急釋之。

居家二年,一日晨起,大鳥集於舍。爵曰:“伯起之祥至矣。”果三日而卒。隆慶初,復官,贈光祿卿,任一子。萬曆中,賜謚忠介。

爵之初入獄也,帝令東廠伺爵言動,五日一奏。校尉周宣稍左右之,受譴。其再至,治廠事太監徐府奏報。帝以密諭不宜宣,亦重得罪。先後系七年,日與怡、魁切劘講論,忘其困。所著《周易辨說》、《中庸解》,則獄中作也。

浦鋐,字汝器,文登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授洪洞知縣,有異政。嘉靖初,召為御史。刑部尚書林俊去國,中官秦文已斥復用,鋐疏力爭之。且言武定侯郭勛奸貪,宜罷其兵權。忤旨,奪俸三月。以養母歸。母喪除,起掌河南道事。給事中饒秀考察黜,訐鋐與同官張祿、段汝礪,給事中李鳳來,考功郎余胤緒,談省署得失,鋐等坐罷。

家居七年,廷臣交薦。起故官,出按陝西,連上四十餘疏。總督楊守禮請破格超擢,未報。而楊爵以直諫系詔獄,鋐馳疏申救曰:“臣惟天下治亂,在言路通塞。言路通,則忠諫進而化理成;言路塞,則奸諛恣而治道隳。御史爵以言事下獄,幽囚已久,懲創必深。臣行部富平,皆言爵愨誠孚鄉里,孝友式風俗,有古賢士風。且爵本以論郭勛獲罪。今勛奸大露,陛下業致之理,則爵前言未為悖妄。望弘覆載之量,垂日月之照,賜之矜釋,使列朝端,爵必能盡忠補過,不負所學。”疏奏,帝大怒,趣緹騎逮之。秦民遠近奔送,舍車下者常萬人,皆號哭曰:“願還我使君。”鋐赴征,業已病。既至,下詔獄,搒掠備至。除日復杖之百,錮以鐵柙。爵迎哭之,鋐息已絕,徐張目曰:“此吾職也,子無然。”系七日而卒。穆宗嗣位,恤典視爵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