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卷二百九 列傳第九十七



既至,未有館舍。賈人某詢知其得罪故,徙家舍之。里長老亦日致薪米,遣子弟就學。煉語以忠義大節,皆大喜。塞外人素戇直,又諗知嵩惡,爭詈嵩以快煉。煉亦大喜,日相與詈嵩父子為常。且縛草為人,象李林甫、秦檜及嵩,醉則聚子弟攢射之。或踔騎居庸關口,南向戟手詈嵩,復痛哭乃歸。語稍稍聞京師,嵩大恨,思有以報煉。

先是,許論總督宣、大,常殺良民冒功,煉貽書誚讓。後嵩黨楊順為總督。會俺答入寇,破應州四十餘堡,懼罪,欲上首功自解,縱吏士遮殺避兵人,逾於論。煉遺書責之加切。又作文祭死事者,詞多刺順。順大怒,走私人白世蕃,言煉結死士擊劍習射,意叵測。世蕃以屬巡按御史李鳳毛。鳳毛謬謝曰:“有之,已陰散其黨矣。”既而代鳳毛者路楷,亦嵩黨也。世蕃屬與順合圖之,許厚報。兩人日夜謀所以中煉者。會蔚州妖人閻浩等素以白蓮教惑眾,出入漠北,泄邊情為患。官軍捕獲之,詞所連及甚眾。順喜,謂楷曰:“是足以報嚴公子矣。”竄煉名其中,誣浩等師事煉,聽其指揮,具獄上。嵩父子大喜。前總督論適長兵部,竟覆如其奏。斬煉宣府市,戍子襄極邊。予順一子錦衣千戶,楷待銓五品卿寺。時三十六年九月也。順曰:“嚴公薄我賞,意豈未愜乎?”取煉子袞、褒杖殺之,更移檄逮襄。襄至,掠訊方急,會順、楷以他事逮,乃免。

後嵩敗,世蕃坐誅。臨刑時,煉所教保全子弟在太學者,以一帛署煉姓名官爵於其上,持入市。觀世蕃斷頭訖,大呼曰:“沈公可瞑目矣。”因慟哭而去。

隆慶初,詔褒言事者。贈煉光祿少卿,任一子官。襄乃上書,言順、楷殺人媚奸狀。給事中魏時亮、陳瓚亦相繼論之。遂下順、楷吏,論死。天啟初,謚忠愍。

楊繼盛,字仲芳,容城人。七歲失母。庶母妒,使牧牛。繼盛經里塾,睹里中兒讀書,心好之。因語兄,請得從塾師學。兄曰:“若幼,何學?”繼盛曰:“幼者任牧牛,乃不任學耶?”兄言於父,聽之學,然牧不廢也。年十三歲,始得從師學。家貧,益自刻厲。舉鄉試,卒業國子監,徐階丞賞之。嘉靖二十六年登進士。授南京吏部主事。從尚書韓邦奇游,覃思律呂之學,手制十二律,吹之聲畢和。邦奇大喜,盡以所學授之,繼盛名益著。召改兵部員外郎。

俺答躪京師,鹹寧侯仇鸞以勤王故有寵。帝命鸞為大將軍,倚以辦寇。鸞中情怯,畏寇甚。方請開互市市馬,冀與俺答媾,幸無戰鬥,固恩寵。繼盛以為讎恥未雪,遽議和示弱,大辱國,乃奏言十不可、五謬。大略謂:

互市者,和親別名也。俺答蹂躪我陵寢,虔劉我赤子。天下大讎也,而先之和。不可一。往下詔北伐,天下曉然知聖意,日夜征繕助兵食。忽更之曰和,失信於天下。不可二。以堂堂中國,與之互市,冠履倒置。不可三。海內豪傑爭磨礪待試,一旦委置無用。異時欲號召,誰復興起?不可四。使邊鎮將帥以和議故,美衣媮食,馳懈兵事。不可五。往時邊卒私通境外,吏率裁禁,今乃導之使與通。不可六。盜賊伏莽,徒懾國威不敢肆耳,今知朝廷畏怯,睥睨之漸必開。不可七。俺答往歲深入,乘我無備故也。備之一歲,以互市終。彼謂國有人乎?不可八。或俺答負約不至;至矣,或陰謀伏兵突入;或今日市,明日復寇;或以下馬索上直。不可九。歲帛數十萬,得馬數萬匹。十年以後,帛將不繼。不可十。

議者曰:“吾外為市以羈縻之,而內修我甲。”此一謬也。夫寇欲無厭,其以釁終明甚。苟內修武備,安事羈縻?曰:“吾陰市,以益我馬”。此二謬也。夫和則不戰,馬將焉用?且彼寧肯予我良馬哉?曰:“市不已,彼且入貢”。此三謬也。夫貢之賞不貲,是名美而實大損也。曰:“俺答利我市,必無失信”。此四謬也。吾之市,能盡給其眾乎?能信不給者之無入掠乎?曰:“佳兵不祥”。此五謬也。敵加己而應之,何佳也?人身四肢皆癰疽,毒日內攻,而憚用藥石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