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第八回 王觀察窮途逢世好 婁公子故里遇貧交


那知這兩位公子,因科名失勢,未能早年中鼎甲,入翰林。以致一肚牢騷不平,常說:“自從永樂篡位之後,明朝就不成個天下!”每到酒酣耳熱,更要發這一種議論;婁通政也是聽不過,恐怕惹出事來,所以勸他回浙江。當下又談了一回閒話,兩位問道:“表侄親業,近年造就如何?卻還不曾恭喜,畢過姻事?”蘧太守道:“不瞞二位賢侄說,我只這一個孫子,自小嬌養慣了;我常見這些教書的先生,也不見有甚么學問,一味裝模作樣,動不動就是打罵。人家請先生的,開口就說要嚴;老夫姑息的緊,所以不曾讓他去拜師就學。你表兄在日,自己教他讀些經史;自你表兄去後,我心裡更加憐惜他,已替他捐了個監生,學業也不曾十分講究。近年我在林下,倒常教他做幾首詩,吟詠性情,要他知道樂天知命的道理,在我膝下承歡就好了。”二位公子道:“這個便是姑丈高見。俗語說得好:‘與其出一個傷耗元氣的進士,不如出一個培養陰德的通儒。’這個見解對的很!”蘧太守便叫公孫把平日做的詩,取幾首來與二位表叔看。二位看了,稱讚不已。
一連留住盤桓了四五日,二位辭別要行,蘧太守設酒席餞別;席間說起公孫姻事:“這裡大戶人家,也有求著來說的;我是個窮官,怕他們爭行財下禮,所以拖延著。賢侄在湖州,若是老親舊戚人家,為我留意,貧窮些也不妨。”二位應諾了,當日席終。
次日,叫了船隻,先發上行李去。蘧太守叫公孫親送上船,自己出來廳上作別;說到:“老夫因至親在此數日,家常相待,休怪怠慢。二位賢侄回府,到令祖太保公及尊公太保文恪公墓上,提著我的名字,說我蘧佑,年邁龍鍾,不能親自再來拜謁墓道了!”兩公子聽了,肅然起敬,拜別了姑丈。蘧太守拉著手送出大門。公孫先在船上,候二位到時,拜別了表叔,看著開了船,方才回來。兩公子坐著一隻小船,蕭然行李,仍是寒若樸素;看見兩岸桑蔭稠密,禽鳥飛鳴,不到半里多路,便是小港,裡邊撐出船來,賣些菱藕。兩弟兄在船內道:“我們幾年京華塵土中,那得見這樣幽雅景色?宋人詞說得好:‘算計只有歸來是。’果然!果然!”看看天色晚了。到了鎮上,見桑蔭里射出燈火來,直到河裡。兩公子叫道:“船家泊下船。此處有人家,上面買些酒來,消此良夜,就在這裡宿了罷。”船家應諾,泊了船。兩弟兄憑舷痛飲,談說古今的事。
次早,船家在船中做飯,兩兄弟上岸閒步,只見屋角走過一個人來,見了二位,低頭便拜下去,說道:“婁少老爺,認得小人么?”只因遇著這個人,有分教:‘公子好客,結多少碩彥名儒;相符開筵,常聚些布衣韋帶。’
畢竟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