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第七回 范學道視學報師恩 王員外立朝敦友誼


傳進新進儒童來。到汶上縣,頭一名點著苟玫,人叢里一個清秀少年上來接卷,學道問道:“你知方才這梅玖是同門么?”荀玫不懂這句話,答應不出來。學道又道:“你可是周蕢軒老師的門生?”苟玫道:“這是童生開蒙的師父。學道道:“是了,本道也在周老師門下。因出京之時,老師吩咐來查你卷子,不想暗中摸索,你已經取在第一,似這少年才俊,不枉了老師一番栽培,此後用心讀書,頗可上進。”苟玫跪下謝了。候眾人閱過卷,鼓吹送了出去,學道退堂掩門。
苟玫才走出來,恰好遇著梅玖還站在轅門外,苟玫忍不住問道:“梅先生,你幾時從過我們周先生讀書?”梅玖道:“你後生家那裡知道?想著我從先生時,你還不曾出世!先生那日在城裡教書,教的都是縣門口房科家的館,後來下鄉來,你們上學,我已是進過了,所以你不曉得。先生最喜歡我的,說是我的文章有才氣,就是有些不合規矩,方才學台批我的卷子上也是這話,可見會看文章的都是這個講究,一絲也不得差,你可知道,學台何難把俺考在三等中間,只是不得發落,不能見面了,特地把我考在這名次,以便當堂發落,說出周先生的話,明賣個情。所以把你進個案首,也是為此。俺們做文章的人,幾事要看出人的細心,不可忽略過了。”兩人說著閒話,到了下處。次日送過宗師,雇牲口一同回汶上縣薛家集。
此時荀老爹已經沒了,只有母親在堂。苟玫拜見母親,母親歡喜道:“自你爹去世,年歲不好,家裡田地漸漸也花黃了,而今得你進個學,將來可以教書過日子。”申祥甫也老了,拄著拐杖來賀喜,就同梅三相商議,集上約會分子,替苟玫賀學,湊了二三十吊錢。荀家管待眾人,就借這觀音庵里擺酒。
那日早晨,梅玖、荀玫先到,和尚接著。兩人先拜了佛,同和尚施禮。和尚道:“恭喜荀小相公,而今掙了這一頂頭巾,不枉了荀老爹一生忠厚,做多少佛面上的事,廣積陰功。那咱你在這裡上學時還小哩,頭上扎著抓角兒。又指與二位道:“這裡不是周大老爺的長生牌?”二人看時,一張供桌,香爐、燭台,供著個金字牌位,上寫道:“賜進上出身廣東提學御史,今升國子監司業周大老爺長生祿位。”左邊一行小字寫著:“公諱進,字蕢軒,邑人,”右邊一行小字:“薛家集裡人、觀音庵僧人同供奉。”兩人見是老師的位,恭恭敬敬同拜了幾拜。又同和尚走到後邊屋裡周先生當年設帳的所在,見兩扇門開著,臨了水次,那對過河灘塌了幾尺,這邊長出些來。看那三間屋,用蘆席隔著,而今不做學堂了。左邊一間,住著一個江西先生,門口貼著“江右陳和甫仙乩神數”。那江西先生不在家,房門關著,只有堂屋中間牆上還是周先生寫的聯對,紅紙都久已貼白了,上面十個字是:“正身以俟時,守己而律物。”梅玖指著向和尚道:“還是周大老爺的親筆,你不該貼在這裡,拿些水噴了,揭下來,裱一裱收著才是。”和尚應諾,連忙用水揭下。弄了一會,申祥甫領著眾人到齊了,吃了一日酒方散。
荀家把這幾十吊錢贖了幾票當,買了幾石米,剩下的留與荀玫做鄉試盤費。次年錄科,又取了第一。果然英雄出於少年,到省試,高高中了。忙到布政司衙門裡領了杯、盤、衣帽、旗匾、盤程,匆匆進京會試,又中了第三名進士。
明朝的體統。舉人報中了進士,即刻在下處擺起公座來升座,長班參堂磕頭。這日正磕著頭,外邊傳呼接帖,說:“同年同鄉王老爺來拜。”荀進士叫長班抬開公座,自己迎了出去。只見王惠鬚髮皓白,走進門,一把拉著手說道:“年長兄,我同你是‘天作之合’,不比尋常同年弟兄。”兩人平磕了頭,坐著,就說起昔年這一夢,“可見你我都是天榜有名,將來‘同寅協恭’,多少事業都要同做。”苟玫自少也依稀記得聽見過這句話,只是記不清了,今日聽他說來,方才明白,因講道:“小弟年幼,叨幸年老先生榜末,又是同鄉,諸事全望指教。”王進士道:“這下處是年長兄自己賃的?”荀進士道:“正是。”王進士道:“這甚窄,況且離朝綱又遠,這裡住著不便”不瞞年長兄說,弟還有一碗飯吃,京里房子也是我自己買的,年長兄竟搬到我那裡去住,將來殿試,一切事都便宜些。”說罷,又坐了一會,去了。次日竟叫人來把荀進士的行李搬在江米巷自己下處同住。傳臚那日,荀玫殿在二甲,王惠殿在三甲,都授了工部主事。俸滿,一齊轉了員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