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第七回 范學道視學報師恩 王員外立朝敦友誼


一日,兩位正在寓處閒坐,只見長班傳進一個紅全帖夾,上寫“晚生陳禮頓首拜”。金帖裡面夾著一個單帖,上寫著:“江西南昌縣陳禮,字和甫,素善仙乩神數,曾在汶上縣薛家集觀音庵內行道。”王員外道:“長兄,這人你認得么?”荀員外道:“是有這個人。他請仙判的最妙,何不喚他進來請仙,問問功名的事?”忙叫:“請。”只見那陳和甫走了進來,頭戴瓦楞帽,身穿繭綢直裰,腰系絲絛,花白鬍須,約有五十多歲光景。見了二位,躬身唱諾,說:“請二位老先生台座,好讓山人拜見。”二人再三謙讓,同他行了禮,讓他首位坐下。
荀員外道:“向日道兄在敝鄉觀音庵時,弟卻無緣,不曾會見。”陳禮躬身道:“那日晚生曉得老先生到庵,因前三日純陽老祖師降壇,乩上寫著這日午時三刻有一位貴人來到,那時老先生尚不曾高發,天機不可泄漏,所以晚生就預先迴避了。”王員外道:“道兄請仙之法,是何人傳授?還是專請純陽祖師,還是各位仙人都可啟請?”陳禮道,“各位仙人都可請,就是帝王、師相、聖賢、豪傑,都可啟請。不瞞二位老先生說,晚生數十年以來,並不在江湖上行道,總在王爺府里和諸部院大老爺衙門交往。切記先帝弘治十三年,晚生在工部大堂劉大老爺家扶乩。劉大老爺因李夢陽老爺參張國舅的事下獄,請仙問其吉凶,那知乩上就降下周公老祖來,批了‘七日來復’四個大字。到七日上,李老爺果然奉旨出獄,只罰了三個月的俸。後來李老爺又約晚生去扶乩,那乩半日也不得動,後來忽然大動起來,寫了一首詩,後來兩句說道:‘夢到江南省宗廟,不知誰是舊京人?’那些看的老爺都不知道是誰,只有李老爺懂得詩詞,連忙焚了香,伏在地下,敬問是那一位君王。那乩又如飛的寫了幾個字道:‘朕乃建文皇帝是也。’眾人都嚇的跪在地下朝拜了。所以晚生說是帝王、聖賢都是請得來的。”王員外道:“道兄如此高明,不知我們終身官爵的事可斷得出來?”陳禮道:“怎么斷不出來?凡人富貴窮通、貧賤壽夭,都從乩上判下來,無不奇驗。”兩位見他說得熱鬧,便道:“我兩人要請教,問一問升遷的事。”那陳禮道:“老爺請焚起香來。”二位道:“且慢,侯吃過便飯。”
當下留著吃了皈,叫長班到他下處把沙盤、乩筆都取了來,擺下。陳禮道:“二位老爺自己默祝。”二位祝罷,將乩筆安好。陳禮又自己拜了,燒了一道降壇的符,便請二位老爺兩邊扶著乩筆,又念了一遍咒語,燒了一道啟請的符,只見那乩漸漸動起來了。那陳禮叫長班斟了一杯茶,雙手捧著,跪獻上去,那乩筆先畫了幾個圈子,便不動了。陳禮又焚了一道符,叫眾人都息靜。長班、家人站在外邊去了。又過了一頓飯時,那乩扶得動了,寫出四個大字。“王公聽判。”王員外慌忙丟了亂筆,下來拜了四拜,問道:“不知大仙尊姓大名?”問罷又去扶乩。那乩鏇轉如飛,寫下一行道:“吾乃伏魔大帝關聖帝君是也。”陳禮嚇得在下面磕頭如搗蒜,說道:“今日二位老爺心誠,請得夫子降壇,這是輕易不得的事!總是二位老爺大福。須要十分誠敬,若有些須怠慢,山人就擔戴不起!”二位也覺悚然,毛髮皆豎,丟著乩筆,下來又拜了四拜,再上去扶。陳禮道:“且住。沙盤小,恐怕夫子指示言語多,寫不下,且拿一副紙筆來,侍山人在傍記下同看。”於是拿了一副紙筆,遞與陳禮在傍抄寫,兩位仍舊扶著。那乩運筆如飛,寫道:
羨爾功名夏後,一枝高折鮮紅。大江煙浪杳無蹤,兩日黃堂坐擁。
只道驊騮開道,原來天府狡龍。琴瑟琵琶路上逢,一盞醇醪心痛!寫畢,又判出五個大字:“調寄《西江月》。”三個人都不解其意。王員外道:“只有頭一句明白。‘功名夏後’是‘夏後氏五十而貢’,我恰是五十歲登科的,這句驗了。此下的話全然不解。”陳禮道:“夫子是從不誤人的,老爺收著,後日必有神驗。況這詩上說:‘天府狡龍’,想是老爺升任直到宰相之職。”王員外被他說破,也覺得心裡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