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卷十三 魏書十三 鍾繇華歆王朗傳第十三



初,太祖下令,使平議死刑可宮割者。繇以為"古之肉刑,更歷聖人,宜復施行,以代死刑。"議者以為非悅民之道,遂寢。及文帝臨饗群臣,詔謂"大理欲復肉刑,此誠聖王之法。公卿當善共議。"議未定,會有軍事,復寢。太和中,繇上疏曰:"大魏受命,繼蹤虞、夏。孝文革法,不合古道。先帝聖德,固天所縱,墳典之業,一以貫之。是以繼世,仍發明詔,思復古刑,為一代法。連有軍事,遂未施行。陛下遠追二祖遺意,惜斬趾可以禁惡,恨入死之無辜,使明習律令,與群臣共議。出本當右趾而入大辟者,復行此刑。書云:'皇帝清問下民,鰥寡有辭於苗。'此言堯當除蚩尤、有苗之刑,先審問於下民之有辭者也。若今蔽獄之時,訊問三槐、九棘、群吏、萬民,使如孝景之令,其當棄巿,欲斬右趾者許之。其黥、劓、左趾、宮刑者,自如孝文,易以髡、笞。能有奸者,率年二十至四五十,雖斬其足,猶任生育。今天下人少於孝文之世,下計所全,歲三千人。張蒼除肉刑,所殺歲以萬計。臣欲復肉刑,歲生三千人。子貢問能濟民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又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若誠行之,斯民永濟。"書奏,詔曰:"太傅學優才高,留心政事,又於刑理深遠。此大事,公卿群僚善共平議。"司徒王朗議,以為"繇欲輕減大辟之條,以增益刖刑之數,此即起偃為豎,化屍為人矣。然臣之愚,猶有未合微異之意。夫五刑之屬,著在科律,自有減死一等之法,不死即為減。施行已久,不待遠假斧鑿於彼肉刑,然後有罪次也。前世仁者,不忍肉刑之慘酷,是以廢而不用。不用已來,歷年數百。今復行之,恐所減之文未彰於萬民之目,而肉刑之問已宣於寇讎之耳,非所以來遠人也。今可按繇所欲輕之死罪,使減死之髡、刖。嫌其輕者,可倍其居作之歲數。內有以生易死不訾之恩,外無以刖易釱駭耳之聲。"議者百餘人,與朗同者多。帝以吳、蜀未平,且寢。【袁宏曰:夫民心樂全而不能常全,蓋利用之物懸於外,而嗜欲之情動於內也。於是有進取貪競之行,希求放肆之事。進取不已,不能充其嗜欲,則苟且僥倖之所生也;希求無厭,無以愜其欲,則奸偽忿怒之所興也。先王知其如此,而欲救其弊,或先德化以陶其心;其心不化,然後加以刑辟。書曰:"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而敬敷五教。蠻夷猾夏,寇賊奸宄。汝作士,五刑有服。"然則德、刑之設,參而用之者也。三代相因,其義詳焉。周禮:"使墨者守門,劓者守關,宮者守內,刖者守囿。"此肉刑之制可得而論者也。荀卿亦云,殺人者死,傷人者刑,百王之所同,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夫殺人者死,而相殺者不已,是大辟可以懲未殺,不能使天下無殺也。傷人者刑,而害物者不息,是黥、劓可以懼未刑,不能使天下無刑也。故將欲止之,莫若先以德化。夫罪過彰著,然後入於刑辟,是將殺人者不必死,欲傷人者不必刑。縱而弗化,則陷於刑辟。故刑之所制,在於不可移之地。禮教則不然,明其善惡,所以潛勸其情,消之於未殺也;示之恥辱,所以內愧其心,治之於未傷也。故過微而不至於著,罪薄而不及於刑。終入罪辟者,非教化之所得也,故雖殘一物之生,刑一人之體,是除天下之害,夫何傷哉!率斯道也,風化可以漸淳,刑罰可以漸少,其理然也。苟不能化其心,而專任刑罰,民失義方,動罹刑網,求世休和,焉可得哉?周之成、康,豈按三千之文而致刑錯之美乎?蓋德化漸漬,致斯有由也。漢初懲酷刑之弊,務寬厚之論,公卿大夫,相與恥言人過。文帝登朝,加以玄默。張武受賂,賜金以愧其心;吳王不朝,崇禮以訓其失。是以吏民樂業,風流篤厚,斷獄四百,幾致刑措,豈非德刑兼用已然之效哉?世之欲言刑罰之用,不先德教之益,失之遠矣。今大辟之罪,與古同制。免死已下,不過五歲,既釋鉗鎖,復得齒於人倫。是以民無恥惡,數為奸盜,故刑徒多而亂不治也。苟教之所去,罰當其罪,一離刀鋸,沒身不齒,鄰里且猶恥之,而況於鄉黨乎?而況朝廷乎?如此,則夙沙、趙高之儔,無施其惡矣。古者察其言,觀其行,而善惡彰焉。然則君子之去刑辟,固已遠矣。過誤不幸,則八議之所宥也。若夫卞和、史遷之冤,淫刑之所及也。苟失其道,或不免於大辟,而況肉刑哉!漢書:"斬右趾及殺人先自言告,吏坐受賕,守官物而即盜之,皆棄巿。"此班固所謂當生而令死者也。今不忍刻截之慘,而安剿絕之悲,此最治體之所先,有國所宜改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