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一百二十 汲鄭列傳第六十


居無何,匈奴渾邪王率眾來降,漢發車二萬乘。縣官無錢,從民貰馬。索隱貰音時夜反。貰,賒也。鄒氏音勢。民或匿馬,馬不具。上怒,欲斬長安令。黯曰:“長安令無罪,獨斬黯,民乃肯出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漢,漢徐以縣次傳之,何至令天下騷動,罷弊中國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及渾邪至,賈人與市者,坐當死者五百餘人。黯請間,見高門,【集解】:如淳曰:“黃圖未央宮中有高門殿。”曰:“夫匈奴攻當路塞,絕和親,中國興兵誅之,死傷者不可勝計,而費以巨萬百數。臣愚以為陛下得胡人,皆以為奴婢以賜從軍死事者家;所鹵獲,因予之,以謝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縱不能,渾邪率數萬之眾來降,虛府庫賞賜,發良民侍養,譬若奉驕子。愚民安知市買長安中物而文吏繩以為闌出財物於邊關乎?【集解】:應劭曰:“闌,妄也。律,胡市,吏民不得持兵器出關。雖於京師市買,其法一也。”瓚曰:“無符傳出入為闌。”陛下縱不能得匈奴之資以謝天下,又以微文殺無知者五百餘人,是所謂‘庇其葉而傷其枝’者也,臣竊為陛下不取也。”上默然,不許,曰:“吾久不聞汲黯之言,今又復妄發矣。”後數月,黯坐小法,會赦免官。於是黯隱於田園。
居數年,會更五銖錢,【集解】:徐廣曰:“元狩五年行五銖錢。”民多盜鑄錢,楚地尤甚。上以為淮陽,楚地之郊,乃召拜黯為淮陽太守。黯伏謝不受印,詔數彊予,然後奉詔。詔召見黯,黯為上泣曰:“臣自以為填溝壑,不復見陛下,不意陛下復收用之。臣常有狗馬病,力不能任郡事,臣原為中郎,出入禁闥,補過拾遺,臣之原也。”上曰:“君薄淮陽邪?吾今召君矣。【索隱】:今即今也。謂今日後即召君。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臥而治之。”黯既辭行,過大行李息,曰:“黯棄居郡,不得與朝廷議也。然御史大夫張湯智足以拒諫,詐足以飾非,務巧佞之語,辯數之辭,非肯正為天下言,專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毀之;主意所欲,因而譽之。好興事,舞文法,【集解】:如淳曰:“舞猶弄也。”內懷詐以御主心,外挾賊吏以為威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與之俱受其僇矣。”息畏湯,終不敢言。黯居郡如故治,淮陽政清。後張湯果敗,上聞黯與息言,抵息罪。令黯以諸侯相秩居淮陽。【集解】:如淳曰:“諸侯王相在郡守上,秩真二千石。律,真二千石俸月二萬,二千石月萬六千。”七歲而卒。【集解】:徐廣曰:“元鼎五年。”
卒後,上以黯故,官其弟汲仁至九卿,子汲偃至諸侯相。黯姑姊子司馬安亦少與黯為太子洗馬。安文深巧善宦,官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昆弟以安故,同時至二千石者十人。濮陽段宏【索隱】:段客。案:漢書作“段宏”。始事蓋侯信,【集解】:徐廣曰:“太后兄王信。”信任宏,宏亦再至九卿。然衛人仕者皆嚴憚汲黯,出其下。
鄭當時者,字莊,陳人也。其先鄭君【集解】:漢書音義曰:“當時父。”嘗為項籍將;籍死,已而屬漢。高祖令諸故項籍臣名籍,鄭君獨不奉詔。詔盡拜名籍者為大夫,而逐鄭君。鄭君死孝文時。
鄭莊以任俠自喜,脫張羽於戹,【集解】:服虔曰:“梁孝王之將,楚相之弟。”聲聞梁楚之間。孝景時,為太子舍人。每五日洗沐,常置驛馬安諸郊,集解如淳曰:“交道四通處也,請賓客便。”瓚曰:“諸郊謂長安四面郊祀之處,閒靜,可以請賓客。”【索隱】:按:置即驛,馬謂於置著馬也。四面郊。存諸故人,請謝賓客,夜以繼日,至其明旦,常恐不遍。莊好黃老之言,其慕長者如恐不見。年少官薄,然其游知交皆其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武帝立,莊稍遷為魯中尉、濟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為右內史。以武安侯魏其時議,貶秩為詹事,遷為大農令。
莊為太史,誡門下:“客至,無貴賤無留門者。”執賓主之禮,以其貴下人。莊廉,又不治其產業,仰奉賜以給諸公。然其餽遺人,不過算器食。【集解】:徐廣曰:“算音先管反,竹器。”【索隱】:算音先管反。按:謂竹器,以言無銅漆也。漢書作“具器食”。每朝,候上之間,說未嘗不言天下之長者。其推轂士及官屬丞史,誠有味其言之也,常引以為賢於己。未嘗名吏,與官屬言,若恐傷之。聞人之善言,進之上,唯恐後。山東士諸公以此翕然稱鄭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