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七十 張儀列傳第十


張儀去楚,因遂之韓,說韓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穀所生,非菽而麥,民之食大抵菽藿羹。一歲不收,收不饜糟仭5夭還九百里,無二歲之食。料大王之卒,悉之不過三十萬,而廝徒負養【索隱】:廝音斯,謂櫜役之賤者。負養謂負檐以給養公家,亦賤人也。在其中矣。除守徼亭鄣塞,見卒不過二十萬而已矣。秦帶甲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虎賁之士跿簉科頭【集解】:跿簉音徒俱,跳躍也。又雲偏舉一足曰跿簉。科頭謂不著兜鍪入敵。【索隱】:跿簉音徒俱二音。簉又音劬。劉氏雲“謂跳躍也”。又韻集雲“偏舉一足曰跿簉”。戰國策曰“虎摯之士跿簉”。科頭謂不著兜鍪。貫頤【索隱】:謂兩手捧頤而直入敵,言其勇也。奮戟者,【集解】:執戟奮怒而入陳也。【索隱】:謂又有執戟者奮怒而趨入陣。至不可勝計。秦馬之良,戎兵之眾,探前趹後【索隱】:謂馬前足探向前,後足趹於後。趹音烏穴反。趹謂後足抉地,言馬之走埶疾也。蹄間三尋【索隱】:按:七尺曰尋。言馬走之疾,前後蹄間一擲過三尋也。騰者,不可勝數。山東之士被甲蒙胄以會戰,秦人捐甲徒裼【索隱】:徒者,徒跣也。裼,袒也,謂袒而見肉也。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夫秦卒與山東之卒,猶孟賁之與怯夫;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夫戰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無異垂千鈞之重於鳥卵之上,必無幸矣。
“夫群臣諸侯不料地之寡,而聽從人之甘言好辭,比周以相飾也,皆奮曰‘聽吾計可以彊霸天下’。夫不顧社稷之長利而聽須臾之說,詿誤人主,無過此者。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據宜陽,斷韓之上地,東取成皋、滎陽,則鴻台之宮、桑林之苑【集解】:徐廣曰:“桑,一作‘栗’。”【索隱】:按:此皆韓之宮苑,亦見戰國策。非王之有也。夫塞成皋,絕上地,則王之國分矣。先事秦則安,不事秦則危。夫造禍而求其福報,計淺而怨深,逆秦而順楚,雖欲毋亡,不可得也。
“故為大王計,莫如為秦。【集解】:為,於偽反。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如韓。非以韓能彊於楚也,其地勢然也。今王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夫攻楚以利其地,轉禍而說秦,計無便於此者。”
韓王聽儀計。張儀歸報,秦惠王封儀五邑,號曰武信君。使張儀東說齊湣王曰:“天下彊國無過齊者,大臣父兄殷眾富樂。然而為大王計者,皆為一時之說,不顧百世之利。從人說大王者,必曰‘齊西有彊趙,南有韓與梁。齊,負海之國也,地廣民眾,兵彊士勇,雖有百秦,將無柰齊何’。大王賢其說而不計其實。夫從人朋黨比周,莫不以從為可。臣聞之,齊與魯三戰而魯三勝,國以危亡隨其後,雖有戰勝之名,而有亡國之實。是何也?齊大而魯小也。今秦之與齊也,猶齊之與魯也。秦趙戰於河漳之上,再戰而趙再勝秦;戰於番吾【索隱】:上音盤,又音婆,趙之邑也。之下,再戰又勝秦。四戰之後,趙之亡卒數十萬,邯鄲僅存,雖有戰勝之名而國已破矣。是何也?秦彊而趙弱。
“今秦楚嫁女娶婦,為昆弟之國。韓獻宜陽;梁效河外;【索隱】:按:河外,河之南邑,若曲沃、平周等也。【正義】:謂同、華州地也。趙入朝澠【集解】:釂善反。池,割河間【索隱】:謂河漳之間邑,暫割以事秦耳。【正義】:河間,瀛州縣。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驅韓梁攻齊之南地,悉趙兵渡清河,指博關,【正義】:博關在博州。趙兵從貝州度黃河,指博關,則漯河南臨淄、即墨危矣。臨菑、即墨非王之有也。國一日見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原大王孰計之也。”
齊王曰:“齊僻陋,隱居東海之上,未嘗聞社稷之長利也。”乃許張儀。
張儀去,西說趙王曰:“敝邑秦王使使臣效愚計於大王。大王收率天下以賓秦,秦兵不敢出函谷關十五年。大王之威行於山東,敝邑恐懼懾伏,繕甲厲兵,飾車騎,【正義】:飾音敕。習馳射,力田積粟,守四封之內,愁居懾處,不敢動搖,唯大王有意督過之也。【索隱】:督者,正其事而責之。督過,是深責其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