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典》卷十七 選舉五



又曰:夫官有大小,材有短長,長者任之以大官,短者任之以小職,職與人相宜,而功與事並理。是以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近之任官,其選之也略,其使之也備,一人之身,職無不蒞,若委游、夏以政事,責冉、季以文學也,何其謬歟!故人失其長,官失其理。

是以三代之制,家有代業,國有代官。孔子曰:"醫不三世,不服其藥。"史墨曰:"古之為官,代守其業,朝夕思之。一朝失業,死則及焉。"是知業不代習,則其事不精。此周之所以得人也。昔羲氏、和氏掌天地,劉氏代擾龍,籍氏代司人,庾氏、庫氏代司出納,制氏代司鑄鐘,即其事也。至後代,以代卿執柄,益私門,卑公室,齊奪於田氏,魯弱於三桓。革代卿之失,而不復代業之制,醫、工、筮、數,其道浸微,蓋為此也。

故老子曰:"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不善用人者,譬若使驥捕鼠,令鷹守肉:驥之捕鼠,終不可獲,而千里之功廢矣;鷹之守肉,死有餘罪,而攫撮之效沒矣。夫裁徑尺之帛,刊方寸之木,不任左右,必求良工者,裁帛、刊木非左右之所能故也。徑尺之帛,方寸之木,薄物也,非良工不能裁之;況帝王之佐,經國之任,可不審擇其人乎?故構大廈者先擇木,然後揀材;理國家者先擇佐,然後守人。大匠構屋,必以大材為棟樑,小材為榱橑,苟有所中,尺寸之木無棄,此善理木者也。

洋州刺史趙匡舉選議曰:

昔三代建侯,與今事異。理道損益,請自漢言之。漢朝用人,自詔舉之外,其府、寺、郡國屬吏,皆令自署。故天下之士,修身於家,而辟書交至,以此士務名節,風俗用修。魏氏立九品之制,中正司之,於是族大者第高,而寒門之秀屈矣。國朝舉選,用隋氏之制,歲月既久,其法益訛。

夫才智因習就,固然之理。進士者時共貴之,主司褒貶,實在詩賦,務求巧麗,以此為賢,不唯無益於用,實亦妨其正習;不唯撓其淳和,實又長其佻思。自非識度超然,時或孤秀,其餘溺於所習,悉昧本源。欲以啟導性靈,獎成後進,斯亦難矣!故士林鮮體國之論,其弊一也。又人之心智,蓋有涯分,而九流七略,書籍無窮。主司徵問,不立程限,故修習之時,但務鈔略,比及就試,偶中是期。業無所成,固由於此。故當代寡人師之學,其弊二也。疏以釋經,蓋筌蹄耳。明經讀書,勤苦已甚,其口問義,又誦疏文,徒竭其精華,習不急之業。而當代禮法,無不面牆,及臨人決事,取辦胥吏之口而已。所謂所習非所用,所用非所習者也。故當官少稱職之吏,其弊三也。舉人大率二十人中方收一人,故沒齒而不登科者甚眾,其事難,其路隘也如此。而雜色之流,廣通其路也。此一彼十,此百彼千,揆其秩序,無所差降,故受官多底下之人,修業抱後時之嘆,待不才者何厚,處有能者何薄!崇末抑本,啟昏窒明,故士子舍學業而趨末伎,其弊四也。收人既少,則爭第急切,交馳公卿,以求汲引,毀訾同類,用以爭先。故業因儒雅,行成險薄,非受性如此,勢使然也。浸以成俗,虧損國風,其弊五也。大抵舉選人以秋末就路,春末方歸,休息未定,聚糧未辦,即又及秋。事業不得修習,益令藝能淺薄,其弊六也。羈旅往來,縻費實甚,非唯妨闕生業,蓋亦隳其舊產,未及數舉,索然以空,其弊七也。貧窶之士在遠方,欲力赴京師,而所冀無際,以此揆度,遂至沒身。使茲人有抱屈之恨,國家有遺才之闕,其弊八也。官司運江、淮之儲,計五費其四,乃達京邑,芻薪之貴,又十倍四方。而舉選之人,每年攢會,計其人畜,蓋將數萬,無成而歸,十乃七八,徒令關中煩耗,其弊九也。為官擇人,唯才是待。今選司並格之以年數,合格者,判雖下劣,一切皆收;如未合格而應科目者,才有小瑕,莫不見棄。故無能之士,祿以例臻;才俊之流,坐成白首。此非古人求賢審官之義,亦已明矣。其弊十也。選人不約本州所試,悉令聚於京師,人既浩穰,文簿繁雜,因此渝濫,其事百端。故俗閒相傳云:"入試非正身十有三四,赴官非正身十有二三。"此又弊之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