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典》卷一 食貨一



孟子曰:"夫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不正,井地不均,穀祿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經界。經界既正,分田制祿可坐而定也。"

秦孝公任商鞅,鞅以三晉地狹人貧,(三晉,韓趙魏三卿,今河東道之地。)秦地廣人寡,故草不盡墾,地利不盡出。於是誘三晉之人,利其田宅,復三代無知兵事,而務本於內,而使秦人應敵於外。故廢井田,制阡陌,任其所耕,不限多少。(孝公十二年之制。)數年之間,國富兵強,天下無敵。

漢孝文時,民近戰國,皆多背本趨末。賈誼說上曰:"古之治天下,至孅至悉,故其畜積足恃。今背本而趨末,游食者甚眾,是天下之大殘也。(本,農桑也。末,工商也。言人已棄農而務工商矣,其食米粟者又甚眾也。殘謂傷害。)漢之為漢,幾四十年矣,(幾,近也。)公私之積,猶可哀痛。(言年載已多,而無儲積。)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十萬之眾,國胡以餽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今驅人而歸之農,皆著於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伎游食之民轉而緣南畝,(言皆趨農作。)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帝感誼言,始開籍田,躬耕以勸百姓。

詔曰:"夫度田非益寡,而計民未加益,(度謂量計。)以口量地,其於古猶有餘,而食之甚不足者,其咎安在?無乃百姓之從事於末以害農者蕃,(蕃,多也。)為酒醪以靡穀者多,(靡,散也。靡讀曰縻。)六畜之食焉者眾與?細大之義,吾未能得其中。(竹仲反。)其與丞相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議之,有可以佐百姓者,率意遠思,無有所隱也。"

晁錯復說上曰:"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飢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食讀曰嗣。)為開其資財之道也。故堯禹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亡捐瘠者,(捐,謂人飢相棄捐也。瘠,瘦病也。言無相棄捐而瘦病者。)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今海內為一,土地人民之眾不避湯、禹,加以亡天災數年之水旱,而畜積未及者,何也?地有遺利,民有餘力,生穀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也,游食之民未盡歸農也。民貧則奸邪生,貧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農,不農則不地著,不地著則離鄉輕家。民如鳥獸,雖有高城深池,嚴法重刑,猶不能禁也。夫寒之於衣,不待輕暖;(苟御風霜,不求靡麗。)飢之於食,不待甘旨;(旨,美也。)饑寒至身,不顧廉恥。夫腹飢不得食,膚寒不得衣,雖慈父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務民於農桑,薄賦斂,廣畜積,以實倉廩,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是故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服,事也。)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百石。春耕夏耘,秋獲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給徭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來,吊死問疾,養孤長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復被水旱之災,急政暴賦,賦斂不時,朝令而暮改。當具有者半價而賣,(本直千錢者,價得五百。)亡者取倍稱之息,(取一償二為倍稱。稱,舉也。今俗所謂舉錢。)於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責者矣。方今之務,莫若使民務農而已矣。欲民務農,在於貴粟;貴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為賞罰。"帝從之。其後務敦農本,倉廩充實。

孝景元年,制曰:"閒者歲比不登,民多乏食,夭絕天年,朕甚痛之。郡國或磽陿,無所農桑系畜;或地饒廣,薦草莽,(草稠曰薦,草深曰莽。)水泉利,而不得徙。其議民欲徙寬大地者,聽之。"後元三年,詔曰:"農,天下之本也。黃金珠玉,飢不可食,寒不可衣,以為幣用,不識其終始。閒歲或不登,意為末者眾,農民寡也。其令郡國務勸農桑,益種樹,可得衣食物。"

孝武外事四夷,內興功利,役費並興,而民去本。董仲舒說上曰:"春秋它穀不書,至於麥禾不成,則書之,以此見聖人於五穀最重麥與禾也。今關中俗不好種麥,是歲失春秋之所重,而損生民之具也。願陛下幸詔大司農,使關中民益種宿麥,令毋後時。"(宿麥,謂苗經冬。)仲舒又說上曰:"秦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賣買,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漢興,循而未改。古井田法雖難卒(音猝)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贍不足,(名田,占田也。各為立限,不使富者過制,則貧弱之家可足也。)塞併兼之路,然後可善治也。"竟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