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五代史》卷五十一 雜傳第三十九



初,高祖赦降延光,語使者謂之曰:“許卿不死矣,若降而殺之,何以享國?”延光謀於副使李式,式曰:“主上敦信明義,許之不死,則不死矣。”乃降。乃致仕居京師,歲時宴見,高祖待之與群臣無間,然心不欲使在京師。歲餘,使宣徽使劉處讓載酒夜過延光,謂曰:“上遣處讓來時,適有契丹使至,北朝皇帝問晉魏博反臣何在,恐晉不能制,當鎖以來,免為中國後患。”延光聞之泣下,莫知所為。處讓曰:“當且之洛陽,以避契丹使者。”延光曰:“楊光遠留守河南,吾之仇也。吾有田宅在河陽,可以往乎?”處讓曰:“可也。”乃挈其帑歸河陽。其行輜重盈路,光遠利其貲,果圖之。因奏曰:“延光反覆奸臣,若不圖之,非北走胡則南走吳越,請拘之洛陽。”高祖猶豫未決。光遠兼鎮河陽,其子承勛知州事,乃遣承勛以兵脅之使自裁。延光曰:“天子賜我鐵券,許之不死,何得及此?”乃以壯士驅之上馬,行至浮橋,推墮水溺死,以延光自投水死聞,因盡取其貲。高祖以適會其意,不問,為之輟朝,贈太傅。水運軍使曹千獲其流屍於繆家灘,詔許歸葬相州。已葬,墓輒崩,破其棺槨,頭顱皆碎。初,秘瓊殺董溫其取其貲,延光又殺瓊而取之,而終以貲為光遠所殺,而光遠亦不能免也。

當延光反時,有李彥珣者,為河陽行軍司馬,張從賓反河陽,彥珣附之,從賓敗,彥珣奔於魏,延光以為步軍都監,使之守城。招討使楊光遠知彥珣邢州人也,其母尚在,乃遣人之邢州,取其母至城下,示彥珣以招之,彥珣望見,自射殺之。及延光出降,晉高祖拜彥珣房州刺史,大臣言彥珣殺母當誅,高祖以謂赦令已行,不可失信。後以坐贓誅。

嗚呼,甚哉,人性之慎於習也!故聖人於仁義深矣,其為教也,勤而不怠,緩而不迫,欲民漸習而自趨之,至於久而安以成俗也。然民之無知,習見善則安於為善,習見惡則安於為惡。五代之亂,其來遠矣。自唐之衰,干戈饑饉,父不得育其子,子不得養其親。其始也,骨肉不能相保,蓋出於不幸,因之禮義日以廢,恩愛日以薄,其習久而遂以大壞,至於父子之間,自相賊害。五代之際,其禍害不可勝道也。夫人情莫不共知愛其親,莫不共知惡於不孝,然彥珣彎弓射其母,高祖從而赦之,非徒彥珣不自知為大惡,而高祖亦安焉不以為怪也,豈非積習之久而至於是歟!《語》曰:“性相近,習相遠。”至其極也,使人心不若禽獸,可不哀哉!若彥珣之惡,而恬然不以為怪,則晉出帝之絕其父,宜其舉世不知為非也。

○婁繼英

婁繼英,不知何許人也。歷梁、唐,為絳、冀二州刺史、北面水陸轉運使、耀州團練使。晉高祖時,為左監門衛上將軍。繼英子婦,溫延沼女也,自明宗時誅其父韜,延沼兄弟廢居於許,心常怨望。及范延光反,繼英有弟為魏州子城都虞候,延光遣人以蠟書招繼英,繼英乃遣延沼入魏見延光,延光大喜,與之信箭,使陰圖許。延沼與其弟延浚、延袞募不逞之徒千人,期以攻許。而許州節度使萇從簡以延光之反,疑有應者,為備甚嚴。延沼未及發,延光蠟書事泄於京師,繼英惶恐不自安,乃出奔許。高祖下詔招慰之,使復位,繼英懼不敢出。溫氏兄弟謀殺繼英以自歸,延沼以其女故不忍。張從賓反於洛陽,延沼兄弟乃與繼英俱投從賓於汜水。繼英知溫氏之初欲殺己也,反譖延沼兄弟於從賓,從賓殺之。從賓敗,繼英為杜重威所殺。

○安重榮

安重榮,小字鐵胡,朔州人也。祖從義,利州刺史。父全,勝州刺史、振武馬步軍都指揮使。重榮有力,善騎射,為振武巡邊指揮使。晉高祖起太原,使張穎陰招重榮,其母與兄皆以為不可,重榮業已許穎,母、兄謀共殺穎以止之,重榮曰:“未可,吾當為母卜之。”乃立一箭,百步而射之,曰:“石公為天子則中。”一發輒中;又立一箭而射之,曰:“吾為節度使則中。”一發又中,其母、兄乃許,重榮以巡邊千騎叛入太原。高祖即位,拜重榮成德軍節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