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第二十二卷 木綿庵鄭虎臣報冤


只見王小四戴一頂破頭巾,披一件舊白布衫,吃得半醉,闖進門來。
賈涉便起身道:“下官是往京聽選的,偶藉此中火,甚是攪擾。”王小四答道:“不妨事。”便對胡氏說道:“主人家少個針線娘,我見你平日好手針線,對他說了,他要你去教導他女娘生活,先送我兩貫足錢。這遍要你依我去去。”胡氏半倚著蘆簾內外,答道:“後生家臉皮,羞答答地,怎到人家去趁飯?不去,不去。”王小四發個喉急,便道:“你不去時,我沒處尋飯養你。”賈涉見他說話湊巧,便詐推解手,卻分付家童將言語勾搭他道:“大伯,你花枝般娘子,怎捨得他往別人家去?”王小四說:“小哥,你不曉得我窮漢家事體。一日不識羞,三日不忍餓。卻比不得大戶人家,吃安閒茶飯。似此喬模喬樣,委的我家住不了。”家童道:“假如有個大戶人家,肯出錢鈔,討你這位小娘子去,你捨得么?”王小四道:“有甚捨不得!”家童道:“只我家相公要討一房側室,你若情願時,我攛掇多把幾貫錢鈔與你。”王小四應允。家童將言語回覆了賈涉。賈涉便教家童與王小四講就四十兩銀子身價。王小四在村中央個教授來,寫了賣妻文契,落了十字花押。一面將銀子兌過,王小四收了銀子,賈涉收了契書。王小四還只怕婆娘不肯,甜言勸諭,誰知那婦人與賈涉先有意了。也是天配姻緣,自然情投意合。
當晚,賈涉主僕二人就在王小四家歇了。王小四也打鋪在外間相伴,婦人自在裡面鋪上獨宿。明早賈涉起身,催婦人梳洗完了,吃了早飯,央王小四在村中另顧個生口,馱那婦人一路往臨安去。有詩為證:夫妻配偶是前緣,千里紅繩暗自牽。
況是榮華封兩國,村農豈得伴終年?
賈涉領了胡氏住在臨安寓所,約有半年,謁選得九江萬年縣丞,迎接了孺人唐氏,一同到任。原來唐氏為人妒悍,賈涉平昔有個懼內的毛病;今日唐氏見丈夫娶了小老婆,不勝之怒,日逐在家淘氣。又聞胡氏有了三個月身孕,思想道:“丈夫向來無子,若小賤人生子,必然寵用,那時我就爭他不過了。我就是養得出孩兒,也讓他做哥哥,日後要被他欺侮。
不如及早除了禍根方妙。”乃尋個事故,將胡氏毒打一頓,剝去衣衫,貶他在使婢隊里,一般燒茶煮飯,掃地揩台,鋪床疊被。又禁住丈夫不許與他睡。每日尋事打罵,要想墮落他的身孕。賈涉滿肚子惡氣,無可奈何。
一日,縣宰陳履常請賈涉次酒。賈涉與陳履常是同府人,平素通家往來,相處得極好的。陳履常請得賈涉到衙,飲酒中間,見他容顏不悅,叩其緣故。賈涉抵諱不得,將家中妻子妒妾事情,細細告訴了一遍。又道:“賈門宗嗣,全賴此婦。
不知堂尊有何妙策,可以保全此妾?倘日後育得一男,實為萬幸,賈氏祖宗也當銜恩於地下。”
陳履常想了一會,便道:“要保全卻也容易,只怕足下捨不得他離身。”賈涉道:“左右如今也不容相近,咫尺天涯一般,有甚捨不得處?”陳履常附耳低言:“若要保全身孕,只除如此如此。”乃取紅帛花一朵,悄悄遞與賈涉,教他把與胡氏為暗記。這個計策,就在這朵花上,後來便見。有詩為證:吃醋捻酸從古有,覆宗絕嗣甘出醜。
紅花定計有堂尊,巧婦怎出男子手?
忽一日,陳縣宰打聽得丞廳請醫,雲是唐孺人有微恙。待其病痊,乃備了四盒茶果之類,教奶奶到丞廳問安。唐孺人留之寬坐。整備小飯相款,諸婢羅侍在側。說話中間,奶奶道:“貴廳有許多女使伏侍,且是伶俐。寒舍苦於無人,要一個會答應的也沒有,甚不方便。急切沒尋得,若借得一個小娘子與寒舍相幫幾時,等討得個替力的來,即便送還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