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第二十一卷 臨安里錢婆留髮跡


取友必須端,休將戲謔看。
家嚴兒學好,子孝父心寬。
再說錢婆留與二鍾疏了,少不得又與顧三郎這伙親密,時常同去販鹽為盜。此等不法之事,也不知做下幾十遭。原來走私商道路的,第一次膽小,第二次膽大,第三、第四次,渾身都是膽了。他不犯本錢,大錠銀大貫鈔的使用,僥倖其事不發,落得快活受用,且到事發再處,他也拚得做得。自古道:“若要不知,除非莫為。”只因顧三郎伙內陳小乙,將一對赤金蓮花杯,在銀匠家倒喚銀子,被銀匠認出是李十九員外庫中之物,對做公的說了。做公的報知縣尉,訪著了這一夥姓名,尚未挨拿。
忽一日,縣尉請鍾錄事父子在衙中飲酒。因鍾明寫得一手好字,縣尉邀至書房,求他寫一幅單條。鍾明寫了李太白《少年行》一篇,縣尉展看稱美。鍾明偶然一眼覷見大端石硯下,露出些紙腳,推開看時,寫得有多人姓名。鍾明有心,捉個冷眼,取來藏於袖中。背地偷看,卻是所訪鹽客的單兒,內中有錢婆留名字。鍾明吃了一驚,上席後不多幾杯酒,便推腹痛先回。縣尉只道真病,由他去了,誰知卻是鍾明的詭計。
當下鍾明也不回去,急急跑到戚漢老家,教他轉尋婆留說話。恰好婆留正在他場中鋪牌賭色。鍾明見了也無暇作揖,一隻臂膊牽出門外,到個僻靜處,說道如此如此,“幸我看見,偷得訪單在此。兄弟快些藏躲,恐怕不久要來緝捕,我須救你不得。一面我自著人替你在縣尉處上下使錢,若三個月內不發作時,方可出頭。兄弟千萬珍重。”婆留道:“單上許多人,都是我心腹至友,哥哥若營為時,須一例與他解寬。若放一人到官,眾人都是不乾淨的。”鍾明道:“我自有道理。”
說罷,鍾明自去了。
這一個信息急得婆留腳也不停,徑跑到南門尋見顧三郎,說知其事,也教他一夥作速移開,休得招風攬火。顧三郎道:“我們只下了鹽船,各鎮市四散撐開,沒人知覺。只你守著爹娘,沒處去得,怎么好?”婆留道:“我自不妨事,珍重珍重。”
說罷別去。從此婆留裝病在家,準準住了三個月。早晚只演習槍棒,並不敢出門。連自己爹娘也道是個異事,卻不知其中緣故。有詩為證:鍾明欲救婆留難,又見婆留轉報人。
同樂同憂真義氣,英雄必不負交親。
卻說縣尉次日正要勾攝公事,尋硯底下這幅訪單,已不見了。一時亂將起來,將書房中小廝吊打,再不肯招承。一連亂了三日,沒些影響,縣尉沒做道理處。此時鐘明、鍾亮拚卻私財,上下使用,緝捕使臣都得了賄賂;又將白銀二百兩,央使臣轉送縣尉,教他閣起這宗公事。幸得縣尉性貪,又聽得使臣說道,錄事衙里替他打點,只疑道那邊先到了錄事之手,我也落得放鬆,做個人情。收受了銀子,假意立限與使臣緝訪。過了一月兩月,把這事都放慢了。正是“官無三日緊”,又道是“有錢使得鬼推磨”,不在話下。
話分兩頭。再表江西洪州有個術士,此人善識天文,精通相術。白虹貫日,便知易水奸謀;寶氣騰空,預辨豐城神物。決班超封侯之貴,刻鄧通餓死之期。殃祥有準半神仙,占候無差高術士。這術士喚做廖生,預知唐季將亂,隱於松門山中。忽一日夜坐,望見鬥牛之墟,隱隱有龍文五采,知是王氣。算來該是錢塘分野,特地收拾行囊來游錢塘;再占雲氣,卻又在臨安地面。乃裝做相士,隱於臨安市上。每日市中人求相者甚多,都是等閒之輩,並無異人在內。忽然想起:“錄事鍾起,是我故友,何不去見他?”即忙到錄事衙中通名。
鍾起知是故人廖生到此,倒屣而迎。相見禮畢,各敘寒溫。鍾起叩其來意,廖生屏去從人,私向鍾起耳邊說道:“不肖夜來望氣,知有異人在於貴縣。求之市中數日,查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