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第二十一卷 臨安里錢婆留髮跡


太平處處皆生意,衰亂時時盡殺機。
我正算人人算我,戰場能得幾人歸?
卻說劉漢宏引兵追到越州界口,先鋒陸萃探知錢鏐星夜走回,來稟漢宏回軍。漢宏大怒道:“錢鏐小卒,吾為所侮,有何面目回見本州百姓!杭州吾舊時管轄之地,董昌吾所薦拔,吾今親自引兵到彼,務要董昌殺了錢鏐,輸情服罪,方可恕饒。不然,誓不為人!”當下喝退陸萃,傳令起程,向杭州進發。
行至富陽白龍山下,忽然一棒鑼聲,湧出二百餘人,一字兒擺開。為頭一個好漢,手執大刀,甚是凶勇。漢宏吃了一驚,正欲迎敵,只見那漢約住刀頭,厲聲問道:“來將可是越州劉察使么?”漢宏回言:“正是。”那好漢慌忙撇刀在地,拜伏馬前,道:“小人等候久矣。”劉漢宏問其來意,那漢道:“小人姓顧,名全武,乃臨安縣人氏。因販賣私鹽,被州縣訪名擒捉,小人一向在江湖上逃命。近聞同夥兄弟錢鏐出頭做官,小人特往投奔,何期他妒賢嫉能,貴而忘賤,不相容納,只得借白龍山權住落草。昨日錢鏐到此經過,小人便欲殺之,爭奈手下眾寡不敵,怕不了事。聞此人得罪於察使,小人願為前部,少效犬馬之勞。”劉漢宏大喜,便教顧全武代了陸萃之職,分兵一千前行,陸萃改作後哨。
不一日,來到杭州城下。此時錢鏐已見過董昌,預作準備。聞越州兵已到,董昌親到城樓上,叫道:“下官與察使同為朝廷命官,各守一方,下官並不敢得罪,察使不知到此何事?”劉漢宏大罵道:“你這背恩忘義之賊,若早識時務,斬了錢鏐,獻出首級,免動干戈。”董昌道:“察使休怒,錢鏐自來告罪了。”只見城門開處,一軍飛奔出來,來將正是錢鏐,左有鍾明,右有鍾亮,徑沖入敵陣,要拿劉漢宏。漢宏著了忙,急叫:“先鋒何在?”旁邊一將應聲道:“先鋒在此!”手起刀落,斬漢宏於馬下。把刀一招,錢鏐直殺入陣來,大呼:“降者免死!”五千人不戰而降,陸萃自刎而亡。斬漢宏者,乃顧全武也。正是:
有謀無勇堪資畫,有勇無謀易喪生。
必竟有謀兼有勇,佇看百戰百成功。
董昌看見斬了劉漢宏,大開城門收軍。錢鏐引顧全武見了董昌,董昌大喜。即將漢宏罪狀申奏朝廷,並列錢鏐以下諸將功次。那時朝廷多事,不暇究問,乃升董昌為越州觀察使,就代劉漢宏之位;錢鏐為杭州刺史,就代董昌之位;鍾明、鍾亮及顧全武俱有官爵。鍾起將親女嫁與錢鏐為夫人。董昌移鎮越州,將杭州讓與錢鏐。錢公、錢母都來杭州居住,一門榮貴,自不必說。
卻說臨安縣有個農民,在天目山下鋤田,鋤起一片小小石碑,鐫得有字幾行。農民不識,把與村中學究羅平看之。羅學究拭土辨認,乃是四句讖語。道是:天目山垂兩乳長,龍飛鳳舞到錢塘。
海門一點巽峰起,五百年間出帝王。
後面又鐫“晉郭璞記”四字。羅學究以為奇貨,留在家中。次日懷了石碑,走到杭州府,獻與錢鏐刺史,密陳天命。
錢鏐看了大怒道:“匹夫,造言欺我,合當斬首!”羅學究再三苦求方免,喝教亂棒打出,其碑就庭中毀碎。原來錢鏐已知此是吉讖,合應在自己身上,只恐聲揚於外,故意不信,乃見他心機周密處。
再說羅學究被打,深恨刺史無禮,好意反成惡意。心生一計,不若將此碑獻與越州董觀察,定有好處。想此碑雖然毀碎,尚可湊看。乃私賂守門吏卒,在庭中拾將出來。原來只破作三塊,將字跡湊合,一毫不損。羅平心中大喜,依舊包裹石碑,取路到越州去。
行了二日,路上忽逢一簇人,攢擁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兒。那孩子手中提著一個竹籠,籠外覆著布幕,內中養著一隻小小翠鳥。羅平挨身上前,問其緣故。眾人道:“這小鳥兒,又非鸚哥,又非鴝鵒,卻會說話。我們要問這孩子買他玩耍,還了他一貫足錢,還不肯。”話聲未絕,只見那小鳥兒,將頭顛兩顛,連聲道:“皇帝董!皇帝董!”羅平問道:“這小鳥兒還是天生會話?還是教成的?”孩子道:“我爹在鄉里砍柴,聽得樹上說話,卻是這畜生。將棲竿棲得來,是天生會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