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世明言》第二十一卷 臨安里錢婆留髮跡


分撥已定,黃巢兵早到。原來石鑒鎮山路險隘,止容一人一騎。賊先鋒率前隊兵度險,皆單騎魚貫而過。忽聽得一聲炮響,二十張勁弩齊發,賊人大驚,正不知多少人馬。賊先鋒身穿紅錦袍,手執方天畫戟,領插令字旗,跨一匹瓜黃戰馬,正揚威耀武而來,卻被弩箭中了頸項,倒身顛下馬來,賊兵大亂。鍾明、鍾亮引著二百人,呼風喝勢,兩頭殺出。賊兵著忙,又聽得四圍吶喊不絕,正不知多少軍馬,自相蹂踏。
斬首五百餘級,余賊潰散。
錢鏐全勝了一陣,想道:“此乃僥倖之計,可一用不可再也。若賊兵大至,三百人皆為齏粉矣。”此去三十里外,有一村,名八百里,引兵屯於彼處,乃對道旁一老媼說道:“若有人問你臨安兵的訊息,但言屯八百里就是。”
卻說黃巢聽得前隊在石鑒鎮失利,統領大軍,彌山蔽野而來。到得鎮上,不見一個官軍,遣人四下搜尋居民問信。少停,拿得老媼到來,問道:“臨安軍在那裡?”老媼答道:“屯八百里。”再三問時,只是說“屯八百里”。黃巢不知“八百里”是地名,只道官軍四集,屯了八百里路之遠,乃嘆道:“向者二十弓弩手,尚然敵他不過,況八百里屯兵乎?杭州不可得也!”於是賊兵不敢停石鑒鎮上,徑望越州一路而去,臨安賴以保全。有詩為證:能將少卒勝多人,良將機謀妙若神。
三百兵屯八百里,賊軍駭散息烽塵。
再說越州觀察使劉漢宏,聽得黃巢兵到,一時不曾做得準備,乃遣人打話,情願多將金帛犒軍,求免攻掠。黃巢受其金帛,亦徑過越州而去。原來劉漢宏先為杭州刺史,董昌在他手下做裨將,充募兵使,因平了叛賊王郢之亂,董昌有功,就升做杭州刺史,劉漢宏卻升做越州觀察使。漢宏因董昌在他手下出身,屢屢欺侮,董昌不能堪,漸生嫌隙。今日巢賊經過越州,雖然不曾殺掠,卻費了許多金帛,訪知杭州到被董昌得勝報功,心中愈加不平。有門下賓客沈苛獻計道:“臨安退賊之功,皆賴兵馬使錢鏐用謀取勝。聞得錢鏐智勇足備,明公若馳咫尺之書,厚具禮幣,只說越州賊寇未平,向董昌借錢鏐來此征剿;哄得錢鏐到此,或優待以結其心,或尋事以斬其首。董昌割去右臂,無能為矣。方今朝政顛倒,宦官弄權,官家威令不行,天下英雄皆有割據一方之意。若吞併董昌,奄有杭越,此霸王之業也。”劉漢宏為人志廣才疏,這一席話,正投其機,以手撫沈苛之背,連聲贊道:“吾心腹人所見極明,妙哉,妙哉!”即忙修書一封:漢宏再拜,奉書於故人董公麾下:頃者巢賊猖獗,越州兵微將寡,難以備御。聞麾下有兵馬使錢鏐,謀能料敵,勇稱冠軍。今貴州已平,乞念唇齒之義,遣鏐前來,協力拒賊。事定之後,功歸麾下。聊具金甲一副,名馬二匹,權表微忱,伏乞笑納。
原來董昌也有心疑忌劉漢宏,先期差人打聽越州事情,已知黃巢兵退;如今書上反說巢寇猖獗,其中必有緣故,即請錢鏐來商議。錢鏐道:“明公與劉觀察隙嫌已構,此不兩立之勢也。聞劉觀察自托帝王之胄,欲圖非望;巢賊在境,不發兵相拒,乃以金帛買和,其意不測。明公若假精兵二千付鏐,聲言相助,漢宏無謀,必欣然見納,乘便圖之,越州可一舉而定。於是表奏朝廷,坐漢宏以和賊謀叛之罪,朝廷方事姑息,必重獎明公之功。明公勛垂於竹帛,身安於泰山,豈非萬全之策乎?”董昌欣然從之,即打發回書,著來使先去。隨後發精兵二千,付與錢鏐,臨行囑道:“此去見幾而作,小心在意。”
卻說劉漢宏接了回書,知道董昌已遣錢鏐到來,不勝之喜,便與賓客沈苛商議。沈苛道:“錢鏐所領二千人,皆勝兵也。若縱之入城,實為難制。今俟其未來,預令人迎之,使屯兵於城外,獨召錢鏐相見。彼既無羽翼,惟吾所制,然後遣將代領其兵,厚加恩勞,使倒戈以襲杭州。疾雷不及掩耳,董昌可克矣。”劉漢宏又贊道:“吾心腹人所見極明,妙哉,妙哉!”即命沈苛出城迎候錢鏐,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