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策》卷三·秦策一

秦:相傳伯翳為舜養鳥獸,因有功,賜姓嬴。至周孝王時,封為附庸,而邑秦(今甘肅省天水縣即故秦城),號曰“秦嬴”。傳至秦襄公(前777年~前766年)時,因討西戎(古代西方的少數民族)有功,周平王(前770年~前720年)賜以岐(今陝西省岐山縣東北)、豐(今陝西省戶縣東)之地,始列為諸侯。世代相傳,逐漸發展,占有今陝西省中部和甘肅省東南部之地。至秦穆公(前659年~前620年)時,號春秋五霸之一。國都原在雍(今陝西省鳳翔縣),秦孝公十二年(前350年)由於商鞅變法,遷部鹹陽(今陝西省鹹陽縣)。後擴地重大,兼併巴(今四川省東部及湖北省西部一帶)、蜀(今四川省西部)。周顯王四十四年,秦惠文王十三年(前325年)始稱王。至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年)並六國,統一中國。《史記》有《秦本紀》及《秦始皇本紀》。

一 衛鞅亡魏入秦章

衛鞅亡魏入秦,孝公以為相,封之於商,號曰“商君”。商君治秦,法令至行,公平無私,罰不諱強大,賞不私親近,法及太子,黥劓其傅。期年之後,道不拾遺,民不妄取,兵革大強,諸侯畏懼。然刻深寡恩,特以強服之耳。孝公行之[十]八年,疾且不起,欲傳商君,辭不受。

孝公已死,惠王代後,蒞政有頃,商君告歸。人說惠王曰:“大臣太重者國危,左右太親者身危。今秦婦人嬰兒皆言商君之法,莫言大王之法。是商君反為主,大王更為臣也。且夫商君,固大王仇讎也,願大王圖之。”

[商君懼誅,欲之魏。秦人禁之曰:“商君之法急。”不得出,窮而還。](商君歸還,)惠王車裂之,而秦人不憐。

二 蘇秦始將連橫章

蘇秦始將連橫,說秦惠王曰:“大王之國,西有巴、蜀、漢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東有餚、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戰車萬乘,奮擊百萬,沃野千里,蓄積饒多,地勢形便,此所以‘天府’,天下之雄國也。以大王之賢,士民之眾,車騎之用,兵法之教,可以並諸侯,吞天下,稱帝而治,願大王少留意,臣請奏其效。”

秦王曰:“寡人聞之,毛羽不豐滿者不可以高飛,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誅罰,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順者不可以煩大臣。今先生儼然不遠千里而庭教之,願以異日。”

蘇秦曰:“臣固疑大王不能用也。昔者神農伐補遂,黃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堯伐驩兜,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齊桓任戰而伯天下。由此觀之,惡有不戰者乎?古者使車轂擊馳,言語相結,天下為一;約中連橫,兵革不藏;文士並飭,諸侯亂惑;萬端俱起,不可勝理;科條既備,民多偽態;書策稠濁,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無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辯言偉服,攻戰不息;繁稱文辭,天下不治;舌獘耳聾,不見成功;行義約信,天下不親。於是,乃廢文任武,厚養死士,綴甲厲兵,效勝於戰場。夫徒處而致利,安坐而廣地,雖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賢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勢不能,故以戰續之。寬則兩軍相攻,迫則杖戟相橦,然後可建大功。是故兵勝於外,義強於內;武立於上,民服於下。今欲並天下,凌萬乘,詘敵國,制海內,子元元,臣諸侯,非兵不可!今之嗣主,忽於至道,皆惽於教,亂於治,迷於言,惑於語,沈於辯,溺於辭。以此論之,王國不能行也。”

說秦王書十上而說不行。黑貂之裘弊,黃金百斤盡,資用乏絕,去秦而歸。羸滕履蹻,負書擔橐,形容枯槁,面目犁黑,狀有歸色。歸至家,妻不下紝,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蘇秦喟[然]嘆曰:“妻不以我為夫,嫂不以我為叔,父母不以我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發書,陳篋書事,得《太公陰符》之謀,伏而誦之,簡練以為揣摩。讀書欲睡,引錐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說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錦繡,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說當世之君矣!”

於是乃摩燕烏集闕,見說趙王於華屋之下,(抵)[扺]掌而談。趙王大悅,封為武安君。受相印,革車百乘,(綿)[錦]繡千純,白(璧)[壁]百雙,黃金萬溢,以隨其後,約從散橫,以抑強秦。故蘇秦相於趙而關不通。

當此之時,天下之大,萬民之眾,王侯之威,謀臣之權,皆欲決蘇秦之策。不費斗糧,未煩一兵,未張一士,未絕一弦,未折一矢,諸侯相親,賢於兄弟。夫賢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從。故曰:“式於政不式於勇;式於廊廟,不式於四境之外。”當秦之隆,黃金萬溢為用,轉轂連騎,炫熿於道,山東之國從風而服,使趙大重。且夫蘇秦特窮巷掘(門)[穴],桑戶棬樞之士耳,伏軾撙銜,橫歷天下,廷說諸侯之王,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伉。

將說楚王,路過洛陽。父母聞之,清宮除道,張樂設飲,郊迎三十里。妻側目而視,傾耳而聽;嫂虵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謝。蘇秦曰:“嫂何前倨而後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蘇秦曰:“嗟乎!貧(窮)[賤]則父母不子,富貴則親戚畏懼。人生世上,勢位富(貴)[厚],蓋可忽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