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九 論文上



張以道曰:"'眄庭柯以怡顏',眄,讀如俛,讀作盼者非。"〔義剛〕

韓文力量不如漢文,漢文不如先秦戰國。〔揚〕

大率文章盛,則國家卻衰。如唐貞觀開元都無文章,及韓昌黎柳河東以文顯,而唐之治已不如前矣。汪聖錫云:"國初制詔雖粗,卻甚好。"又如漢高八年詔與文帝即位詔,只三數句,今人敷衍許多,無過只是此個柱子。〔若海〕韓柳。

先生方修韓文考異,而學者至。因曰:"韓退之議論正,規模闊大,然不如柳子厚較精密,如辨鶡冠子及說列子在莊子前及非國語之類,辨得皆是。"黃達才言:"柳文較古。"曰:"柳文是較古,但卻易學,學便似他,不似韓文規模闊。學柳文也得,但會衰了人文字。"〔義剛〕夔孫錄云:"韓文大綱好,柳文論事卻較精覈,如辨鶡冠子之類。非國語中侭有好處。但韓難學,柳易學。"

揚因論韓文公,謂:"如何用功了,方能辨古書之真偽?"曰:"鶡冠子亦不曾辨得。柳子厚謂其書乃寫賈誼鵬賦之類,故只有此處好,其他皆不好。柳子厚看得文字精,以其人刻深,故如此。韓較有些王道意思,每事較含洪,便不能如此。"〔揚〕

退之要說道理,又要則劇,有平易處極平易,有險奇處極險奇。且教他在潮州時好,止住得一年。柳子厚卻得永州力也。

柳學人處便絕似。平淮西雅之類甚似詩,詩學陶者便似陶。韓亦不必如此,自有好處,如平淮西碑好。〔揚〕

陳仲蔚問:"韓文禘義,說懿獻二廟之事當否?"曰:"說得好。其中所謂'興聖廟'者,乃是敘武昭王之廟,乃唐之始祖。然唐又封皋陶為帝,又尊老子為祖,更無理會。"又問:"韓柳二家,文體孰正?"曰:"柳文亦自高古,但不甚醇正。"又問:"子厚論封建是否?"曰:"子厚說'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亦是。但說到後面有偏處,後人辨之者亦失之太過。如廖氏所論封建,排子厚太過。且封建自古便有,聖人但因自然之理勢而封之,乃見聖人之公心。且如周封康叔之類,亦是古有此制。因其有功、有德、有親,當封而封之,卻不是聖人有不得已處。若如子厚所說,乃是聖人慾吞之而不可得,乃無可奈何而為此!不知所謂勢者,乃自然之理勢,非不得已之勢也。且如射王中肩之事,乃是周末征伐自諸侯出,故有此等事。使征伐自天子出,安得有是事?然封建諸侯,卻大故難制御。且如今日蠻洞,能有幾大!若不循理,朝廷亦無如之何。若古時有許多國,自是難制。如隱公時原之一邑,乃周王不奈他何,賜與鄭,鄭不能制;到晉文公時,周人將與晉,而原又不服,故晉文公伐原。且原之為邑甚小,又在東周王城之側,而周王與晉鄭俱不能制。蓋渠自有兵,不似今日太守有不法處,便可以降官放罷。古者大率動便是征伐,所以孟子曰:'三不朝,則六師移之。'在周官時已是如此了。便是古今事勢不同,便是難說。"因言:"孟子所謂五等之地,與周禮不同。孟子蓋說夏以前之制,周禮乃是成周之制。如當時封周公於魯,乃七百里。於齊尤闊,如所謂'東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於穆陵,北至於無棣'。以地理考之,大段闊。所以禹在塗山,萬國來朝。至周初,但千八百國。"又曰:"譬如一樹,枝葉太繁時,本根自是衰枯。如秦始皇則欲削去枝葉而自留一榦,亦自不可。"〔義剛〕

有一等人專於為文,不去讀聖賢書。又有一等人知讀聖賢書,亦自會作文,到得說聖賢書,卻別做一個詫異模樣說。不知古人為文,大抵只如此,那得許多詫異!韓文公詩文冠當時,後世未易及。到他上宰相書,用"菁菁者莪",詩注一齊都寫在裡面。若是他自作文,豈肯如此作?最是說"載沉載浮","沉浮皆載也",可笑!"載"是助語,分明彼如此說了,他又如此用。〔賀孫〕韓文。

退之除崔群侍郎制最好。但只有此制,別更無,不知如何。〔義剛〕

或問:"伯夷頌'萬世標準'與'特立獨行',雖足以明君臣之大義,適權通變,又當循夫理之當然者也。"先生曰:"說開了,當雲雖武王周公為萬世標準,然伯夷叔齊惟自特立不顧。"又曰:"古本云:'一凡人沮之譽之。'與彼夫聖人是一對,其文意尤有力。"〔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