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九 論文上



問:"坡文不可以道理並全篇看,但當看其大者。"曰:"東坡文說得透,南豐亦說得透,如人會相論底,一齊指摘說盡了。歐公不盡說,含蓄無盡,意又好。"因謂張定夫言,南豐秘閣諸序好。曰:"那文字正是好。峻靈王廟碑無見識,伏波廟碑亦無意思。伏波當時蹤跡在廣西,不在彼中,記中全無發明。"揚曰:"不可以道理看他。然二碑筆健。"曰:"然"。又問:"潛真閣銘好?"曰:"這般閒戲文字便好,雅正底文字便不好。如韓文公廟碑之類,初看甚好讀,子細點檢,疏漏甚多。"又曰:"東坡令其侄學渠兄弟蚤年應舉時文字。"〔揚〕

人老氣衰,文亦衰。歐陽公作古文,力變舊習。老來照管不到,為某詩序,又四六對偶,依舊是五代文習。東坡晚年文雖健,不衰,然亦疏魯,如南安軍學記,海外歸作,而有"弟子揚觶序點者三"之語!"序點"是人姓名,其疏如此!〔淳〕

六一記菱谿石,東坡記六菩薩,皆寓意,防人取去,然氣象不類如此。

老蘇之文高,只議論乖角。〔燾〕

老蘇文字初亦喜看,後覺得自家意思都不正當。以此知人不可看此等文字,固宜以歐曾文字為正。東坡子由晚年文字不然,然又皆議論衰了。東坡初進策時,只是老蘇議論。

坡文雄健有餘,只下字亦有不貼實處。〔道夫〕

坡文只是大勢好,不可逐一字去點檢。〔義剛〕

東坡墨君堂記,只起頭不合說破"竹"字。不然,便似毛穎傳。必大

東坡歐陽公文集敘只恁地文章侭好。但要說道理,便看不得,首尾皆不相應。起頭甚么樣大,末後卻說詩賦似李白,記事似司馬相如賀孫。

統領商榮以溫公神道碑為餉。先生命吏約道夫同視,且曰:"坡公此文,說得來恰似山摧石裂。"道夫問:"不知既說'誠',何故又說'一'?"曰:"這便是他看道理不破處。"頃之,直卿至,復問:"若說'誠之',則說'一'亦不妨否?"曰:"不用恁地說,蓋誠則自能一。"問:"大凡作這般文字,不知還有布置否?"曰:"看他也只是據他一直恁地說將去,初無布置。如此等文字,方其說起頭時,自未知後面說甚么在。"以手指中間曰:"到這裡,自說盡,無可說了,卻忽然說起來。如退之南豐之文,卻是布置。某舊看二家之文,復看坡文,覺得一段中欠了句,一句中欠了字。"又曰:"向嘗聞東坡作韓文公廟碑,一日思得頗久。饒錄云:"不能得一起頭,起行百十遭。"忽得兩句云:'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遂掃將去。"道夫問:"看老蘇文,似勝坡公。黃門之文,又不及東坡。"曰:"黃門之文衰,遠不及,也只有黃樓賦一篇爾。"道夫因言歐陽公文平淡。曰:"雖平淡,其中卻自美麗,有好處,有不可及處,卻不是闒茸無意思。"又曰:"歐文如賓主相見,平心定氣,說好話相似。坡公文如說不辦後,對人鬧相似,都無恁地安詳。"蜚卿問范太史文。曰:"他只是據見定說將去,也無甚做作。如唐鑒雖是好文字,然多照管不及,評論總意不盡。只是文字本體好,然無精神,所以有照管不到處;無氣力,到後面多脫了。"道夫因問黃門古史一書。曰:"此書侭有好處。"道夫曰:"如他論西門豹投巫事,以為他本循良之吏,馬遷列之於滑稽,不當。似此議論,甚合人情。"曰:"然。古史中多有好處。如論莊子三四篇譏議夫子處,以為決非莊子之書,乃是後人截斷莊子本文攙入,此其考據甚精密。由今觀之,莊子此數篇亦甚鄙俚。"〔道夫〕

或問:"蘇子由之文,比東坡稍近理否?"曰:"亦有甚道理?但其說利害處,東坡文字較明白,子由文字不甚分曉。要之,學術只一般。"因言:"東坡所薦引之人多輕儇之士。若使東坡為相,則此等人定皆布滿要路,國家如何得安靜!"〔賀孫〕

諸公祭溫公文,只有子由文好。

歐公大段推許梅聖俞所注孫子,看得來如何得似杜牧注底好?以此見歐公有不公處。"或曰:"聖俞長於詩。"曰:"詩亦不得謂之好。"或曰:"其詩亦平淡。"曰:"他不是平淡,乃是枯槁。"〔拱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