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九 論文上



貫穿百氏及經史,乃所以辨驗是非,明此義理,豈特欲使文詞不陋而已?義理既明,又能力行不倦,則其存諸中者,必也光明四達,何施不可!發而為言,以宣其心志,當自發越不凡,可愛可傳矣。今執筆以習研鑽華采之文,務悅人者,外而已,可恥也矣!〔人傑〕(下論作文。)

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葉。惟其根本乎道,所以發之於文,皆道也。三代聖賢文章,皆從此心寫出,文便是道。今東坡之言曰:"吾所謂文,必與道俱。"則是文自文而道自道,待作文時,鏇去討個道來入放裡面,此是它大病處。只是它每常文字華妙,包籠將去,到此不覺漏逗。說出他本根病痛所以然處,緣他都是因作文,卻漸漸說上道理來;不是先理會得道理了,方作文,所以大本都差。歐公之文則稍近於道,不為空言。如唐禮樂志云:"三代而上,治出於一;三代而下,治出於二。"此等議論極好,蓋猶知得只是一本。如東坡之說,則是二本,非一本矣。〔僩〕

才要作文章,便是枝葉,害著學問,反兩失也。〔壽昌〕

詩律雜文,不須理會。科舉是無可柰何,一以門戶,一以父兄在上責望。科舉卻有了時,詩文之類看無出時節。〔芝〕

一日說作文,曰:"不必著意學如此文章,但須明理。理精後,文字自典實。伊川晚年文字,如易傳,直是盛得水住!蘇子瞻雖氣豪善作文,終不免疏漏處。"〔大雅〕

問:"要看文以資筆勢言語,須要助發義理。"曰:"可看孟子韓文。韓不用科段,直便說起去至終篇,自然純粹成體,無破綻。如歐曾卻各有一個科段。卻曾學曾,為其節次定了。今覺得要說一意,須待節次了了,方說得到。及這一路定了,左右更去不得。"又云:"方之文有澀處。"因言:"陳阜卿教人看柳文了,卻看韓文。不知看了柳文,便自壞了,如何更看韓文!"〔方〕

因論文,曰:"作文字須是靠實,說得有條理乃好,不可架空細巧。大率要七分實,只二三分文。如歐公文字好者,只是靠實而有條理。如張承業及宦者等傳自然好。東坡如靈壁張氏園亭記最好,亦是靠實。秦少游龍井記之類,全是架空說去,殊不起發人意思。"〔時舉〕

文章要理會本領。謂理。前輩作者多讀書,亦隨所見理會,今皆仿賢良進卷胡作。

每論著述文章,皆要有綱領。文定文字有綱領,龜山無綱領,如字說三經辨之類。〔方〕

前輩做文字,只依定格依本份做,所以做得甚好。後來人卻厭其常格,則變一般新格做。本是要好,然未好時先差去聲。異了。又云:"前輩用言語,古人有說底固是用,如世俗常說底亦用。後來人都要別撰一般新奇言語,下梢與文章都差異了,卻將差異底說話換了那尋常底說話。〔燾〕

問"舍弟序子文字如何進工夫"云云。曰:"看得韓文熟。"饒錄云:"看一學者文字,曰:'好好讀得韓文熟。'"又曰:"要做好文字,須是理會道理。更可以去韓文上一截,如西漢文字用工。"問:"史記如何?"曰:"史記不可學,學不成,卻顛了,不如且理會法度文字。"問後山學史記。曰:"後山文字極法度,幾於太法度了。然做許多碎句子,是學史記。"又曰:"後世人資稟與古人不同。今人去學左傳國語,皆一切踏踏地說去,沒收煞。"〔揚〕

文字奇而穩方好。不奇而穩,只是闒靸。〔燾〕

作文何必苦留意?又不可太頹塌,只略教整齊足矣。〔文蔚〕

前輩作文者,古文有名文字,皆模擬作一篇。故後有所作時,左右逢原。

因論詩,曰:"嘗見傅安道說為文字之法,有所謂'筆力',有所謂'筆路'。筆力到二十歲許便定了,便後來長進,也只就上面添得些子。筆路則常拈弄時,轉開拓;不拈弄,便荒廢。此說本出於李漢老,看來作詩亦然。"〔雉〕

因說伯恭所批文,曰:"文章流轉變化無窮,豈可限以如此?"某因說:"陸教授謂伯恭有個文字腔子,才作文字時,便將來入個腔子做,文字氣脈不長。"先生曰:"他便是眼高,見得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