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一百四十 論文下(詩)



本朝婦人能文,只有李易安與魏夫人。李有詩,大略雲"兩漢本繼紹,新室如贅疣"云云。"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中散非湯武得國,引之以比王莽。如此等語,豈女子所能!

有鬼詩云:"鶯聲不逐春光老,花影長隨日腳流。"庚。

有僧月夜看海潮,得句雲"沙邊月趁潮回",而無對。因看風飄木葉,乃云:"木末風隨葉下",雖對不過,亦且如此。

問曾慥所編百家詩。曰:"只是他所見如此。他要無不會,詩詞文章字畫外,更編道書八十卷。又別有一書甚少,名八段錦,看了便真以為是神仙不死底人。"

樂府只是詩,中間卻添許多泛聲。後來人怕失了那泛聲,逐一聲添個實字,遂成長短句,今曲子便是。〔胡泳〕

作詩間以數句適懷亦不妨。但不用多作,蓋便是陷溺爾。當其不應事時,平淡自攝,豈不勝如思量詩句?至如真味發溢,又卻與尋常好吟者不同。

近世諸公作詩費工夫,要何用?元祐時有無限事合理會,諸公卻盡日唱和而以。今言詩不必作,且道恐分了為學工夫。然到極處,當自知作詩果無益。〔必大〕

今人所以事事做得不好者,緣不識之故。只如個詩,舉世之人盡命去奔去聲。做,只是無一個人做得成詩。他是不識,好底將做不好底,不好底將做好底。這個只是心裡鬧,不虛靜之故。不虛不靜故不明,不明故不識。若虛靜而明,便識好物事。雖百工技藝做得精者,也是他心虛理明,所以做得來精。心裡鬧,如何見得!〔僩〕

詩社中人言,詩皆原於賡歌。今觀其詩,如何有此意?

作詩先用看李杜,如士人治本經。本既立,次第方可看蘇黃以次諸家詩。〔廣〕敬仲同。

因林擇之論趙昌父詩,曰:"今人不去講義理,只去學詩文,已落第二義。況又不去學好底,卻只學去做那不好底。作詩不學六朝,又不學李杜,只學那嶢崎底。今便學得十分好後,把作甚么用?莫道更不好。如近時人學山谷詩,然又不學山谷好底,只學得那山谷不好處。"擇之云:"後山詩恁地深,他資質侭高,不知如何肯去學山谷。"曰:"後山雅健強似山谷,然氣力不似山谷較大,但卻無山谷許多輕浮底意思。然若論敘事,又卻不及山谷。山谷善敘事掅,敘得盡,後山敘得較有疏處。若散文,則山谷大不及後山。淳錄云:"後山詩雅健勝山谷,無山谷瀟灑輕揚之態。然山谷氣力又較大,敘事詠物,頗盡事情。其散文又不及後山。"擇之云:"歐公好梅聖俞詩,然聖俞詩也多有未成就處。"曰:"聖俞詩不好底多。如河豚詩,當時諸公說道恁地好,據某看來,只似個上門罵人底詩;只似脫了衣裳,上人門罵人父一般,初無深遠底意思。後山山谷好說文章,臨作文時,又氣餒了。老蘇不曾說,到下筆時做得卻雄健。"〔義剛〕淳略。

今江西學者有兩種:有臨川來者,則漸染得陸子靜之學;又一種自楊謝來者,又不好。子靜門猶有所謂"學"。不知窮年窮月做得那詩,要作何用?江西之詩,自山谷一變至楊廷秀,又再變,遂至於此。本朝楊大年雖巧。然巧之中猶有混成底意思,便巧得來不覺。及至歐公,早漸漸要說出來。然歐公詩自好,所以他喜梅聖俞詩,蓋枯淡中有意思。歐公最喜一人送別詩兩句云:"曉日都門道,微敘草樹秋。"又喜王建詩:"曲徑通幽處,襌房花木深。"歐公自言平生要道此語不得。今人都不識這意思,只要嵌字,使難字,便雲好。〔雉〕

先生因說:"古人做詩,不十分著題,卻好;今人做詩,愈著題,愈不好。"或舉某人會做詩。曰:"他是某人外甥,他家都會做詩,自有文種。"又云:"某嘗謂氣類近,風土遠;氣類才絕,便從風土去。且如北人居婺州,後來皆做出婺州文章,間有婺州鄉談在裡面者,如呂子約輩是也。"〔燾〕

或問:"倉頡作字,亦非細人。"曰:"此亦非自撰出,自是理如此。如'心'、'性'等字,未有時,如何撰得?只是有此理,自流出。"〔可學〕字附。

大凡字,只聲形二者而已。如"楊"字,"木"是形,"昜"是聲,其餘多有隻從聲者。按:六書中,形聲其一。〔〈螢,中"蟲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