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唐紀五十九 起昭陽單閼,盡著雍涒灘,凡六年



上欲幸驪山溫湯,左僕射李絳、諫議大夫張仲方等屢諫不聽,拾遺張權輿伏紫宸殿下,叩頭諫曰:"昔周幽王幸驪山,為犬戎所殺;秦始皇葬驪山,國亡;玄宗宮驪山而祿山亂;先帝幸驪山,而享年不長。"上曰:"驪山若此之凶邪?我宜一往以驗彼言。"十一月,庚寅,幸溫湯,即日還宮,謂左右曰:"彼叩頭者之言,安足信哉!"

丙申,立皇子普為晉王。

朝廷得劉悟遺表,議者多言上黨內鎮,與河朔異,不可許。左僕射李絳上疏,以為:"兵機尚速,威斷貴定,人情未一,乃可伐謀。劉悟死已數月,朝廷尚未處分,中外人意,共惜事機。今昭義兵眾,必不盡與從諫同謀,縱使其半葉同,尚有其半效順。從諫未嘗久典兵馬,威惠未加於人。又此道素貧,非時必無優賞。今朝廷但速除近澤潞一將充昭義節度使,令兼程赴鎮,從諫未及布置,新使已至潞州,所謂'先人奪人之心'也。新使既至,軍心自有所系。從諫無位,何名主張,設使謀撓朝命,其將士必不肯從。今朝廷久無處分,彼軍不曉朝廷之意,欲效順則恐忽授從諫,欲同軍惡則恐別更除人,猶豫之間,若有奸人為之畫策,虛張賞設錢數,軍士覬望,尤難指揮。伏望速賜裁斷,仍先下明敕,宣示軍眾,獎其從來忠節,賜新使繒五十萬匹,使之賞設。續除劉從諫一刺史。從諫既粗有所得,必且擇利而行,萬無違拒。設不從命,臣亦以為不假攻討,何則?臣聞從諫已禁山東三州軍士不許自畜兵刀,足明群心殊未得一,帳下之事亦在不疑。熟計利害,決無即授從諫之理。"時李逢吉、王守澄計議已定,竟不用絳等謀。十二月,辛丑,以從諫為昭義留後。劉悟煩苛,從諫濟以寬厚,眾頗附之。

李絳好直言,李逢吉惡之。故事,僕射上日,宰相送之,百官立班,中丞列位於廷,尚書以下每月當牙。元和中,伊慎為僕射,太常博士韋謙上言舊儀太重,削去之。御史中丞王播恃逢吉之勢,與絳相遇於塗,不之避。絳引故事上言:"僕射,國初為正宰相,禮數至重。倘人才忝位,自宜別授賢良。若朝命守官,豈得有虧法制。乞下百官詳定。"議者多從絳議。上聽行舊儀。甲子,以絳有足疾,除太子少師、分司。

言事者多稱裴度賢,不宜棄之藩鎮,上數遣使至興元勞問度,密示以還期。度因求入朝,逢吉之黨大懼。

寶曆二年丙年,公元八二六年

春,正月,壬辰,裴度自興元入朝,李逢吉之黨百計毀之。先是民間謠云:"緋衣小兒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驅逐。"又,長安城中有橫亘六岡,如乾象,度宅偶居第五岡。張權輿上言:"度名應圖讖,宅占岡原,不召而來,其旨可見。"上雖年少,悉察其誣謗,待度益厚。

度初至京師,朝士填門,度留客飲。京兆尹劉棲楚附度耳語,侍御史崔鹹舉觴罰度曰:"丞相不應許所由官呫囁耳語。"度笑而飲之。棲楚不自安,趨出。二月,丁未,以度為司空、同平章事。度在中書,左右忽白失印。聞者失色,度飲酒自如。頃之,左右白復於故處得印,度不應。或問其故,度曰:"此必吏人盜之以印書券耳,急之則投諸水火,緩之則復還故處。"人服其識量。

上自即位以來,欲幸東都,宰相及朝臣諫者甚眾。上皆不聽,決意必行,已令度支員外郎盧貞按視,修東都宮闕及道中行宮。裴度從容言於上曰:"國家本設兩都以備巡幸,自多難以來,茲事遂廢。今宮闕、營壘、百司廨舍率已荒阤,陛下倘欲行幸,宜命有司歲月間徐加完葺,然後可往。"上曰:"從來言事者皆雲不當往,如卿所言,不往亦可。"會朱克融、王庭湊皆請以兵匠助修東都。三月丁亥,敕以修東都煩擾,罷之,召盧貞還。先是,朝廷遣中使賜朱克融時服,克融以為疏惡,執留敕使。又奏"當道今歲將士春衣不足,乞度支給三十萬端匹",又奏"欲將兵馬及丁匠五千助修宮闕"。上患之,以問宰相,欲遣重臣宣慰,仍索敕使。裴度對曰:"克融無禮已甚,殆將斃矣!譬如猛獸,自於山林中咆哮跳踉,久當自困,必不敢輒離巢穴。願陛下勿遣宣慰,亦勿索敕使,旬日之後,徐賜詔書云:'聞中官至彼,稍失去就,俟還,朕自有處分。時服,有司製造不謹,朕甚欲知之,已令區處。其將士春衣,從來非朝廷徵發,皆本道自備。朕不愛數十萬匹物,但素無此例,不可獨與范陽。'所稱助修宮闕,皆是虛語,若欲直挫其奸,宜云'丁匠宜速遣來,已令所在排比供擬。'彼得此詔,必蒼黃失圖。若且示含容,則雲'修宮闕事在有司,不假丁匠遠來。'如是而已,不足勞聖慮也。"上悅,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