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唐紀二十七 起閼逢攝提格,盡強圉大荒落,凡四年



姚崇嘗有子喪,謁告十餘日,政事委積。懷慎不能決,惶恐入謝於上。上曰:"朕以天下事委姚崇,以卿坐鎮雅俗耳。"崇既出,須臾,裁決俱盡,頗有得色,顧謂紫微舍人齊澣曰:"余為相,可比何人?"澣未對,崇曰:"何如管、晏?"澣曰:"管、晏之法雖不能施於後,猶能沒身。公所為法,隨復更之,似不及也。"崇曰:"然則竟如何?"澣曰:"公可謂救時之相耳。"崇喜,投筆曰:"救時之相,豈易得乎!"

懷慎與崇同為相,自以才不及崇,每事推之,時人謂之"伴食宰相。"

臣光曰:昔鮑叔之於管仲,子皮之於子產,皆位居其上,能知其賢而下之,授以國政;孔子美之。曹參自謂不及蕭何,一遵其法,無所變更;漢業以成。夫不肖用事,為其僚者,愛身保祿而從之,不顧國家之安危,是誠罪人也。賢智用事,為其僚者,愚惑以亂其治,專固以分其權,媢嫉以毀其功,愎戾以竊其名,是亦罪人也。崇,唐之賢相,懷慎與之同心戮力,以濟明皇太平之政,夫何罪哉!《秦誓》曰:"如有一介臣,斷斷猗,無它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亦職有利哉。"懷慎之謂矣。御史大夫宋璟坐監朝堂杖人杖輕,貶睦州刺史。

突厥十勝降者前後萬餘帳。高麗莫離支文簡,十姓之婿也,二月,與〈足夾〉跌都督思泰等亦自突厥帥眾來降;制皆以河南地處之。

三月,胡祿屋酋長支匐忌等入朝。上以十姓降者浸多,夏,四月,庚申,以右羽林大將軍薛訥為涼州鎮大總管,赤水等軍並受節度,居涼州;左衛大將軍郭虔瓘為朔州鎮大總管,和戎等軍並受節度,居并州,勒兵以備默啜。

默啜發兵擊葛邏祿、胡祿屋、鼠尼施等,屢破之;敕北庭都護湯嘉惠、左散騎常侍解琬等發兵救之。五月,壬辰,敕嘉惠等與葛邏祿、胡祿屋、鼠尼施及定邊道十總管阿史那獻互相應援。

山東大蝗,民或于田旁焚香膜拜設祭而不敢殺,姚崇奏遣御史督州縣捕而瘞之。議者以為蝗眾多,除不可盡;上亦疑之。崇曰:"今蝗滿山東,河南、北之人,流亡殆盡,豈可坐視食苗,曾不救乎!借使除之不盡,猶勝養以成災。"以乃從之。盧懷慎以為殺蝗太多,恐傷和氣。崇曰:"昔楚莊吞蛭而愈疾,孫叔殺蛇而致福,奈何不忍於蝗,而忍人之飢死乎?若使殺蝗有禍,崇請當之!"

秋,七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上謂宰相曰:"朕每讀書有所疑滯,無從質問;可選儒學之士,日使入內侍讀。"盧懷慎薦太常卿馬懷素。九月,戊寅,以懷素為左散騎常侍,使與右散騎常侍褚無量更日侍讀。每至閣門,令乘肩輿以進;或在別館道遠,聽於宮中乘馬。親送迎之,待以師傅之禮。以無量羸老,特為之造腰輿,在內殿令內侍舁之。

九姓思結都督磨散等來降;己未,悉除官遣還。

西南蠻寇邊,遣右驍衛將軍李玄道發戎、瀘、夔、巴、梁、鳳等州兵三萬人並舊屯兵討之。

壬戌,以涼州大總管薛訥為朔方道行軍大總管,太僕卿呂延祚、靈州刺史杜賓客副之,以討突厥。

甲子,上幸鳳泉湯;十一月,己卯,還京師。

劉幽求自杭州刺史徙郴州刺史,憤恚,甲申,卒於道。

丁酉,以左羽林大將軍郭虔瓘兼安西大都護、四鎮經略大使。虔瓘請募關中兵萬人詣安西討擊,皆給遞馱及熟食;敕許之。將作大匠韋湊上疏,以為:"今西域服從,雖或時有小盜竊,舊鎮兵足以制之。關中常宜充實,以強幹弱枝。自頃西北二虜寇邊,凡在丁壯,征行略盡,豈宜更募驍勇,遠資荒服!又,一萬征人行六千餘里,鹹給遞馱熟食,道次州縣,將何以供!秦、隴之西,戶口漸少,涼州已往,沙磧悠然,遣彼居人,如何取濟?縱令必克,其獲幾何?儻稽天誅,無乃甚損!請計所用、所得,校其多少,則知利害。昔唐堯之代,兼愛夷、夏,中外乂安;漢武窮兵遠征,雖多克獲,而中國疲耗。今論帝王之盛德者,皆歸唐堯,不歸漢武;況邀功不成者,復何足比議乎!"時姚崇亦以虔瓘之策為不然。既而虔瓘卒無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