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峰:悍匪與書生

1995年8月,我從人民教師的講台來到街頭,幫人賣保健品。第一個月工資180塊。後來我看老羅的《我的奮鬥》,發現兄弟還真像,以後一定要跟他喝酒。他1995年在中關村圖書城混的時候,我也在那混過。我賣保健品就在圖書城的海淀藥店,大概站過兩三個月點兒呢。對面有中國書店,我當時站完點就跑到外面去翻書,還買了一本研究生入學考試指南,不行就考研。賣保健品的小孩素質都很低,晚上跟他們喝完酒,回家以後還看研究生英語,他們說,神經病。

後來有人跟我說,王峰我覺得你是個沒安全感的人。啊,你怎么這么看我。但我後來仔細想了想,他可能說得有道理。我心裡是惶恐的,多少會做些後手的準備,會提前有所考慮,我會提前想它最壞是什麼樣子。就像後來創業,很快第二年就二次融資了,原因很簡單,我覺得現金要足夠。

熬了幾個月,我自己找到了貨源,就跟人合夥做了個公司,相當於創業。三個人合夥湊錢,我把家裡攢給我結婚的三萬塊錢要出來,入了股。

這個公司的治理結構很簡單,出錢最多的董事長,出錢第二多的總經理,我出錢最少,銷售部經理。我就跑啊,往山東跑,往新疆跑。跑到新疆石河子、塔城、烏魯木齊、克拉瑪依,全跑遍。一個人,像飛俠一樣。這幾個人都很土,就知道做生意、做銷售,然後省下利潤攢錢,每個月把我們零售賺到的錢匯給幾個老大。我幹了整整兩年,那兩年我幾乎每天吃速食麵,還是兩毛五一袋批發價的華龍速食麵。最慘的一次,坐了三天三夜的硬座。

1996年冬天,12月份,我押了十箱的貨到新疆。一出站,貨超重了,我想十箱可怎么拿啊。當地有個烏魯木齊人,說我幫你,結果出門就把東西拿走了。我要追,檢票員攔我,說要交超重罰款。等我交完罰款,十幾分鐘過去了,人早就沒影兒了。

王峰出生在1969年的重慶三線兵工廠大院。他的性格里既有書卷氣,又有槍林彈雨的江湖氣。

正是冰天雪地的時候,漫天飛著雪花,只要一出門,就知道外頭風有多大。我戴著我父親年輕時候的一條紅圍巾,一走出去,嘩,紅圍巾被吹到天上去。我滿腦子是懵的,所有的貨、衣服和20萬的現金都在裡面。有聲音在我耳邊說,有人剛剛進胡同了,你敢進嗎?管它,面子第一,否則那倆兄弟罵死我,說傻逼,哥們兒不跟你玩了。我衝進去,果然看見他在弄我箱子。我上去就把那哥們摁地上了,敢搶我貨。那幫公安局的都看呆了,說你小子真牛,氣焰太囂張了,有種。我原來一個人民教師啊,一夜之間變成這樣的人,邪的一面出來了,都是環境塑造的。

那天晚上我沒敢出站,出去被捅了都有可能。當時的感覺是,這輩子再也不想創業了。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我把十箱貨扔到車頂上,直接上了長途車。我一邊把東西往上扔,一邊想,我怎么成了這么一個人。那完全是另外一個自己,你剛打過流氓,你比流氓還狠,像悍匪一樣,車上的人都不敢惹你。過夜車很慢,我一個人坐著。窗戶外頭是新疆的戈壁灘,又長又開闊。半夜的時候,天上的星空一片蔚藍,美極了。我安慰自己說,人生這么壯美,自己還是很瀟灑的,像個行走江湖的大俠,也沒什麼可害怕的。

1997年1月,我去了一趟青島。合伙人說,這兩年咱們都沒掙著錢。我不知道真假,我也沒法知道我們賺了多少錢。我把所有的賬都結了,拿回本金,不幹了。我買了早上6點鐘的火車票,準備回北京。那天早上,我醒得特別早,一個人跑到海邊待了兩小時。當年懷抱一腔熱血離開家鄉,怎么混成了這樣子?你也不知道你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因為你變成悍匪了。倒也沒有懼怕感,因為在海邊的那兩小時,我已經超級平衡了,我想,我重新是我自己了。

1997年2月19日,我回了北京,準備找個地方,看看有沒有招聘it的工作。結果當天,鄧小平去世的訊息出來了。我一個人跑到天安門,工作也不找了,天天看電視,很哀傷。這樣過了一周,我參加了我人生的第一次正經面試。面試我的人跟我同齡,是雷軍。我開始了長達十年的金山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