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被炒魷魚的經歷(2)

 回到宿舍,我就給老闆掛了個電話,說明情況,客客氣氣地“辭職”了。又給警察局掛電話報了案。兩名警察聞訊後到了宿舍,詳細詢問了車子和作案人的特徵。可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心愛的天藍色跑車。

胸口痛了一個多星期,每天還是待在研究所里幹活。那天,我坐在系大樓外的長凳上吃中餐,正好遇到了小王。小王是機械系的碩士,與我同班上過“偏微分方程”課。他來美兩年多,一直在中城一家中餐館打工。聽完我敘說的找工打工的經歷,他連聲怪我太傻、太沒經驗。首先,就不該買那么貴的新車,應該去舊車行找輛破車;其次不要去黑人區送外賣,老中在黑區里被打被搶的情況屢見不鮮;再次不要在街道中的汽車道上騎車,城市學院就曾經有箇中國留學生騎車送外賣被公車壓死了;云云。最後他說,他打工的那家餐館最近正在招聘外賣工,如我願意做,他可跟老闆說說。我想了想,咬咬牙,表示我想去做,只要有機會。

次日晚上,小王真的打電話來了,通知我明日去上班,下午5點到深夜1點,餐館裡有破腳踏車,自己就不用帶了。還說如有朋友想做,可帶他一起來。電話一擱,我興奮地在房間裡接連蹦跳了好幾下。這個工作的上班時間簡直太理想了,可讓我白天在所里乾,晚上在餐館裡乾!又不需要自己掏錢買車。還可帶個朋友!

靜下來一想,我打了個電話給老張。老張是我們七七屆同行,國內博士畢業兩年後就破格提拔為教授,3月前受國家教委公派來美,在我們所里作訪問學者。他一直在想回國前出外打工賺點錢,也體驗體驗生活,聽我說有個機會,很高興地接受了。

這家餐館位於五十九街和勒克辛同大道附近。從黃昏時分到黑夜10點左右,堂吃廳里門庭若市,4個女招待圍著36張圓桌轉個不停,周末時,等候入席的顧客從門裡排到門外。餐館裡有兩條外賣專線,電話鈴聲此起彼伏,兩個小姐又收銀又接電話,忙得幾乎沒有上廁所的時間。另有一個小姐專門負責打包(把顧客的定貨飯菜包在紙包里)。送外賣的有5個男士,兩個從福建偷渡來的小伙子、小王、老張和我。那個餐館的熱鬧場面啊,我真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這家餐館的老闆40來歲,是個台灣來的移民,在曼哈頓開有兩家餐館(另一家在三十四街附近),據說,他有美國某大學化工系的碩士文憑。這個老闆是不幹活的,大多數時間待在家裡,只偶爾去他的餐館“視察”一下。我只見過他一兩次,對他的長相印象不多。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的太太,只聽店裡的人說,她是個年輕漂亮的上海姑娘,曾是個留學生。

我們送外賣的,不出門送貨時就在餐館的地下室乾各種雜活,一聽到上面叫喚,就按先來後到的次序上去取包,接著出門騎車送貨。從6點到10點,任務飽滿,基本上是送貨回來,馬上又領貨出發。每把一個定單送到顧客手裡,一般都能得到小費,大多數顧客一次給五毛到三元不等。但如果顧客不滿意定貨,要求補菜或換菜等,再次送去的包叫做“補包”。對補包,顧客是不給小費的。

剛上班的那幾天,我不太熟悉送貨路線和門牌號碼,跑得較慢,但一晚也能得到約30塊錢小費,再加上老闆給的20塊“工資”。後來跑熟了,有時一晚能掙到50多塊小費。在路上,我經常遇到老張,倆人一起沿著人行道騎車回餐館。有時他開玩笑說,我們這真是在大都市裡騎車逛街,上富人家裡收錢。那些時刻,我倆還挺開心。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十幾天后,我覺察到那倆福建小伙的敵意。能理解,這樣的活在外面跑跑就熟了,他們的“技能”比我們好不了多少。大家在一口鍋里分飯吃,我們拿多了,他們就拿少了。這倆福建小伙是這個餐館裡的“正式長工”,已經在那裡幹了兩年多了。他們首先拿我開刀,暗地裡串通打包的小姐,專門把“補包”和“遠包”留給我。所謂“遠包”,是遠距離送的定貨,有些遠包需要騎車跑六七十條街才能送到。那一晚,我送了三個遠包、兩個補包,凌晨回家後數數,總共才掙了30多塊。

以後的情形沒有多少改變,我忍氣吞聲地幹了約一星期。那天晚上,我送一個外賣單到了一百四十五街。那一帶是黑人區,黑夜中的街道和大樓顯得陰森森的,街道上車子很少,三三兩兩的黑人站在街道兩旁。騎車從他們身旁過時,我緊 張得全身毛髮直豎(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緣故吧)。好不容易完成任務回到餐館,打包小姐又給我派一個補包。看看地址,還挺遠,這可真是個“遠補包”。我氣得手都有些發抖,不客氣地對小姐說:“你還有沒有良心?為啥專門把這些補包、遠包派給我?”

小姐也不客氣,問我:“你送不送,啊?”

“我沒說不送包。只是提醒你辦事也得講點公平。”說完,我就提著包出門了。

當我再次返回餐館時,一進門就看見了老闆,臉色深沉,站在打包小姐旁邊。我不禁倒吸了口氣,預感情況不妙。

老闆抬頭看了我一眼,聲調嚴厲地對收銀小姐說:“給這位先生工錢。”然後,他背轉身,送了我一句文雅的話:“我正式通知你被FIRE了。”話里還夾帶個英文詞。說完,他就再也不理我們,逕自出門,開著他那輛嶄新的BMW,賓士遠去。

我默默地下到地下室,打算給小王、老張道別,可他們都不在。我向那裡的廚師傅們道過謝,就頭也不回地出了餐館門,心裡數著數,我在這裡度過了22個夜晚!

回家算了算帳,打工總共賺了一千多塊錢,加上自己原有存款和向朋友借的四千塊,銀行帳戶里的錢足夠了。我明天就能去銀行拿到自己夢寐以求的存款證明!

我的心情頓時開朗,就像雨過天晴,迎來了一輪燦爛絢麗的太陽。

5天后,老王也被老闆炒了魷魚。他一見到我,就困惑而又憤慨地說:“我也被那老闆開除了。他娘的,連個理由都沒給。”

我想了想說:“他不需要說明理由。當他的鍋里冒泡時,首先想到的是誰對他更有用。我們都是不能依靠信賴的人。”

老王嘆了口氣說:“唉,也不知道小王怎么能在那鬼餐館熬上兩年多。”

我的眼睛濕潤了。是的,我們比小王幸運得多!

後記:

俗話說,“凡事二不過三”。第二次被炒魷魚給了我很大的震動和深深的思考。我不想再有第三次。11年過去了,我的確沒有經歷過第三次,但願我的努力不會讓我再來談起第三次被炒魷魚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