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花之名



早上她打開門,就看到陳沉站在門口,臉颳得乾乾淨淨,眼睛不帶一絲霧障,明亮得讓她一驚:昨夜那個野蠻的人體不見了,收起爪子睡在文明的殼下。銳利的眼睛穩穩地定在她的臉上,她幾乎懷疑那股熱浪的真實。

陳沉看著她,眼前的臉顯著憔悴與受驚後的蒼白,幾乎一下子老了。陳沉詫異這含苞的花竟已飄搖欲謝,全然沒有怒綻的健盛。他有受騙的悔意,怎么,這美麗甜蜜的小女子,這用粉紅雙頰暗示著豐美的身體,竟是不能碰觸的謊花兒。

茶清蒼白的臉怔了一下後又勇敢起來了,無懈可擊的大方和鎮定。他覺得很不舒服,想起來自己是嚇著這溫靜的女孩了,不能不擺好架式:“對不起,昨天我太粗魯了。”

“沒什麼。”她很快回答,不由自主避開伸過來的手,那種熱流不是純粹可怕的,她對自己說。可是她不能因此覺得愉快。

這一天的遊程匆匆忙忙,嚴絲合縫地跟著旅行團。陳沉始終保持嚴肅的面孔,有禮地帶她到各個景點,偶爾拉她的手助一點力,再沒有讓她恐慌的舉動。茶清愉快起來了,這樣平和的接觸是親切的,沒有傷害。

陳沉看著這張漸漸紅潤的臉,烏黑黑的頭髮光滑厚實,多么美的處女,多么難以親近的女神,迎接一個感激的笑,他無奈地感到自己確實是老了,不想再玩一些追逐與躲閃的遊戲。那聰明狡慧的眼波不是為陷沒三十歲的男子的。

周莊之行後陳沉漸漸找得她少了。有兩個禮拜竟一點訊息也沒有。茶清咬牙用自尊心壓住急迫,沒什麼,他只是太忙了。但是有些書里的話開始在她心裡徘徊不去,據說男女之間最能經受考驗的是一起旅行,種種忙亂意外能夠把一個人最惡劣的一面都逼出來。那么陳沉是對自己有什麼不滿了么?她確信自己純淨的美,又知道自己是可愛的,沒有理由不讓人滿意;至於他,那天晚上的粗魯她已經原諒了,現在想來,陌生的刺激也是好的。她本來就暗暗喜歡維京海盜和印第安武士,也因此而愛陳沉嚴整的殼子下潛藏的蠻性。她甚至不確定她到底更喜歡紳士的殼子還是蠻子的芯。陳沉和學校里文弱的男生完全不同,她只確定這一點。不見面的日子裡因為思念的提純,她越來越迷戀他。

她做事漸漸漫不經心,抄著筆記就聽不見講課的聲音。寢室睡前的大討論里多了關於茶清的話題,大家取笑她的戀愛也像她的人一樣完美得無聲無息,從不聽說有戲劇性的吵鬧複合之類風浪。她抿著嘴笑,陳沉是三十歲的男人了,當然不一樣的。

她不知道有什麼不妥,一心一意沉浸在戀愛的感覺里,寫孩子氣的情書、摘抄的詩詞寄給陳沉。旁的女孩好意或惡意地提醒她,“王子”好久不來了,她不在意。從來她就太驕傲了。日子迷迷糊糊,她沉在安全的想像里繼續她的愛。女孩子的初戀是紅雲綠障的迷霧,慢慢地霧裡只剩了她自己。

中考考完,高中里的同學開始在各高校互相拜訪大串聯。茶清生性冷淡,她不大去走動,但總歸有人來看她或是看看她的校園和食堂。

冬潁來找她的時候她還是很高興的,她們一起渡過漫長的中學六年,算得上是共患難的老同志。一見面冬潁就根據許多道聽途說的訊息斷定茶清是有男朋友了,茶清笑笑不否認,立刻引起了一陣誇張的盤問。高中里驕傲的小公主終於有人來降服了,冬潁激動地尖叫,一定要認識這位王子。茶清有點為難,說他很忙的,最近尤其忙,好些天沒來過了。


冬潁狐疑地看她,怎么,追女孩有這樣篤定的嗎?中學裡很一般的女孩如今在大學裡都是風光得很呢,女生樓下的男生等上一個鐘頭都不是什麼新聞,那位怎么就這樣……

茶清熱情地維護著陳沉,也許太熱心了。冬潁走後終於還是有可怕的懷疑湧進她的心來,真的,陳沉變了,他怎么可以對她如此漫不經心呢,至少一個電話總該有的。她的智力忽然醒了過來,清醒地意識到,有什麼不對了。

她下定決心放下驕傲去陳沉的家裡找他。

站在那所公寓樓前茶清又有點猶豫,她來過幾次,都只是坐坐就走了,這次來竟然有點興師問罪的味道,實在不是她的作風。按門鈴的時候她心中仍有些惴惴,祈禱他最好不在家,雖然來的路上她只一心想見到他。

※本文作者: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