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佬

牐牎骯愣佬”是指鄙鄉的一位長者,在我的記憶中他好象沒有官方姓名,全村上下無論長幼都如此稱謂他。
牐犖壹鞘率保他大約是四十五六歲,正值壯年,人長得虎背熊腰,又有一身蠻力。據說有一年村中兩頭髮情的公牛因風情之事在塬上拼殺得不可開交,幾個小時下來大有玉石俱廢的跡象,村人用煙火在兩牛頭之間燒熏趨趕都只能短暫緩解,片刻又廝殺在一塊。緊急時刻是旁觀的“廣東佬”快馬殺到,趁村人用煙火將兩牛牯分開的瞬間,一個箭步躍出,一雙肉掌抓住其中一頭牛的雙角一扭一挫,生生將它按在地上,竟是只能後腿亂蹬,身子動彈不得;另一頭牛在村人的趨趕下於遠處見對手臣服,徘徊咆哮了片刻,也悻悻離開。一場戰事就如此結束,也保全了兩頭壯力耕牛,“廣東佬”也藉此戰成名。遺憾的是他是智商有點情況,雖是不顛不瘋,卻傻裡傻氣,在成人群里不太合主流,而我們這群半瘋半顛的小孩卻樂意將他擁戴為領袖,因為憑藉他孔武的威名,我們在村界上放牛砍柴、偷魚摸蝦時,別村的孩子們從都不敢招惹我們。
牐犜謁怠骯愣佬”之前,有必要先說說鄙鄉的風土人情。
牐犜縵任頤悄潛唚腥碩嗤飛癩痢,十人當中,總有八九。村裡的男人不管冬寒夏暑,齊刷刷的頭頂著好幾百瓦的大燈泡——尤其晴天多雲,不如光芒四射。我的爺爺、大爺、細爺等爺爺輩的就全是光頭。
牐犖倚∈焙蚰腔嶙苡行磯嘟村竄戶的生意人:收鵝毛鴨毛的,收雞心皮的,牙膏皮換糖的,打預防針的,補鍋釘稱的,鑄造犁鏵的,補臉盆鐵桶的,搖著拔郎鼓賣針線零星的……操著不同口音,一拔一拔。有生意人進村,一律是小孩們的節日,“廣東佬”總是扮演著領袖的角色率領我們一夥伙成群結隊的跟在他們的各不相同又別有韻味的喲喝聲後面,嫩聲嫩氣地、比著誰的喲喝學得最像。這些生意人一律的都不惱我們,都說童言無忌;再者他們在異鄉漂泊,也期盼熱鬧。
牐犗啾戎下,在各色生意人中,我最喜歡的是剃頭匠。剃頭匠在傳統觀念中是沒有社會地位,可我們那裡仿佛並不如此。剃頭師傅是每半月來一回村子裡,全村男丁以年為單位,繳上個三五塊錢,一年二十四次,師傅是一次都不會少剃的。遇上誰家有事,師傅來時不在家,也不打緊,師傅家就在鄰近村子,隨時來隨時剃,並不加收錢。女孩出嫁、老人歸家,也都要請師傅來靜面,好象不收錢,只是隨主人大方小氣的象徵性給個紅包,宴席上卻不能馬虎,師傅是要坐上席,誰家在禮節上怠慢了師傅是必要遭到大家取笑。村上歷來有個不成文的規距,手藝師傅同國家幹部是一樣的待遇,從村東開始,挨家挨戶吃派飯,從年初開始,並無人組織安排,一家一餐,貧富無分,一家不漏。不同的是桌上飯菜的質量,相同的是家家一樣的熱情——我們做小孩的總是盼著師傅能到自己家來吃派飯,因為這樣餐桌上就比平時肯定要更豐富了許多,我們也就沾了光。這也許就是我們小孩喜歡剃頭匠的原由吧。
牐牰妓雕痢頭難剃,可好象師傅卻並不在意這些,也是一樣的工價,同樣的服務。自幼長在癩痢的氛圍中,鄙人對癩痢小有研究,以我的研究認為癩痢大致可分為三種:中間一處光,四周烏雲起的“禿頂”(舊時在鄙鄉也視為癩痢);滿頭坑窪,間發間癩的“花癩”;癩上加癩,層層疊疊的“堆屎癩”。不同癩種,理髮技巧各不相同。“禿頂”只修四周,“花癩”一刀刨光,最難侍候的是就數“堆屎癩”——此起彼伏,猶如亂石眾中找野草,無從下刀,更何況使剪。“廣東佬”的頭就是“堆屎癩”,數癩中“極品”。每逢他剃頭的日子,村中就象舉行一個小型聚會活動,男女老少,觀摩者必不在少數。剃頭師傅手摸“廣東佬”的癩痢頭,總是要無奈的搖頭笑笑,口中念念有詞:“真難為你這個頭!”然後才細細打量從何處下手。看到剃頭師傅的窘境,“廣東佬”也憋得滿臉通紅,支支吾吾:“難為師傅了。”每當此時,圍在四周的我們這群小孩子就全然不顧及他領袖的身份了,找到了興奮的爆發點,一起誇張地壞笑著取鬧,一邊張揚著大喊:“堆屎癩!堆屎癩!”剃頭師傅也忍俊不禁,“噗”的笑出聲來。“廣東佬”更是難堪,做出一付要從剃頭凳上起身來拿住我們一兩個教訓教訓的模樣,無奈胸前已繫著白圍巾,剃頭刀又懸在頭頂,總也不敢造次,只嘴裡“唬唬”作兩聲趨趕我們,哪知他這般舉動非但震攝不住,反而更助了一群小孩的輕狂,看著剃頭師傅開始下剃刀了,我們索性走近離他一臂左右戲弄他,他更不敢動彈了,只有吹鬍子瞪眼的份了。一個頭剃下來,就是在全村上演了一場滑嵇戲,小孩鬧,大人也跟著笑。

※本文作者:六月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