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弄33號

當秋葉剛剛開始飄落的時候,我在心裡說,該給阿娟寫信了。

阿娟是我的朋友,二十幾年前嫁給了一個上海人。當時,上海是繁華、時尚的象徵,外灘、南京路、大世界都是很令人嚮往的地方,能去那裡定居,是件很讓人羨慕的事。但畢竟是路途遙遠的南國,阿娟離開的時候,我們既為她祝福,也為她隱隱地擔憂。

阿娟的新家在黃河路253弄33號,一棟老式中國民居的三樓,只有二十幾個平方,卻住著公婆、大伯哥和她們三家。阿娟的小屋只有6平方,放一張床、一個衣櫥、一把椅子就滿了。我去上海看她時就坐在這唯一的椅子上,阿娟只好靠在床邊,我們相距不過二尺,我有些拘謹,便開著玩笑說,這可真叫遠在天涯,近在咫尺啊。

阿娟剛到上海時生活極不習慣。語言不通,飲食不服不說,最麻煩是坐馬桶,且是一家老小共用。北方家長大的孩子,好一點的有帶水箱的衛生間,差一點的在院子裡也有廁所,在毫無遮攔的情況下去大小解,著實讓新婚的阿娟感到難堪。

上海的氣候也讓阿娟極不適應。夏天,三十幾度的高溫,小屋裡文風不透,只好在地板上潑上水躺在上面,也一直到後半夜才可入睡;冬天就更苦了,廚房在亭子間,沒有暖氣,洗涮全用冷水,阿娟的雙手全裂了口子,疼得她偷著掉淚。

這些困難阿娟都挺過去了,挺不過去的是寂寞。她沒有工作,又遠離親人和朋友,除了操持家務外,留給她的是空虛和孤獨,是對故鄉和朋友的思念

一個偶然,讓我給阿娟寫了封信,托她在上海辦點事,阿娟辦的很用心,又回信把情況告訴我,在回信中我看出她內心的苦悶和對友情的渴望,從此,我們便開始了二十年的鴻雁傳書,但大部分是我寫給她。阿娟說,她的文筆笨拙,羞於台面,我卻自我感覺良好,對她的鼓勵、安慰和關懷就這么一路寫下來。春節,寄去牽掛,中秋,寄去思念,夏夜,寄去清涼,冬日,寄去溫暖。那份朋友的情感真是美好,那是精神的美餐,友情的香茶,讓我回味無窮。多少年來,就這么感覺著、等待著、享受著,像一股涓涓的小溪,在我們的心底靜靜地流著。

我與阿娟相識二十幾載,卻有十五年不曾相聚,連電話也沒通幾個,手機簡訊和E-mail更是空白,我們只是用傳統的書信傳遞信息,連線友情。我固執地認為,不管時代多么進步,人們的溝通方式有多么時尚,書信卻永遠不可代替。她是心靈的使者,帶給你撫慰;是思想的甘露,帶給你清新;純真在字裡行間流淌,忠誠在郵票印戳上凝固,哪怕字跡潦草,哪怕語句不順,她依然溫馨可愛,她有時會讓你等待、遐想,在等待和遐想之中,你會體會到一種渴望和焦慮,在開啟信封的瞬間,有股清風撲面而來,帶著清香、溫婉和甜蜜,當你品味完那頓美餐後,會如飲了一杯美酒般的陶醉,醒來後,你還會在信里翻翻找找,在心裡悄悄掂掂魅力的分量,稱稱你虛榮的價值。

我和阿娟的友情是淡泊的,從沒有物資往來,我始終以為,友情一旦與金錢搭伴,便會失去純真和聖潔。英國詩人赫巴德說的好:“一個不是我們有所求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我和阿娟正是這樣,關心、理解、支持這些看起來似乎很虛假的東西,我不敢說這些年對我們彼此有多大的幫助,但起碼是心靈的一種釋放,是精神的一種寄託。就像你走在漫漫黑夜裡,你很疲憊和惶恐,突然發現遠處有一處燈火,那是朋友的目光,親情的驛站,你立刻會打起精神,走出黑夜,迎接光明。

阿娟後來有了工作,又喬遷到埔東新區,不知是生活改變了她,還是她改變了自己,她已溶入上海,不再是繁華都市裡的一棵小草了,她充實著、忙碌著、快樂著,是那座城市裡的一名主婦了,還會孤單寂寞么。

漸漸地,我的信少起來了,每年許有一封,也可能一封也沒有,倒不是我忙碌,也不至江浪才盡,只是不想驚擾她,像驚擾一個甜美的夢,我想起了那首歌:只要你過得比我好,請你相信我在你身邊,別忘了。

喔,阿娟,253弄33號,已永遠凝固在我記憶之中。

※本文作者: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