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端午,睡意朦朧中,聽見外面學生在喧鬧,並在我的門前搗鼓什麼,我大聲問:你們做啥?他們說插柳梢。我方醒悟過來,原來是端午節到了。便匆匆穿上衣服,打開屋門,見柔長細嫩的柳枝已裝扮在門框和窗欞上,且散發出一股幽香,一種內疚便像蟲子一樣蠕動在心房:昨日的語文課上,因揪出了一個聽課走神的同學,嚴厲懲罰了他一頓不說,我還賭氣走下講台,奪門而出。可是今天,這群可愛的孩子們卻送我如此清爽愉快的一個晨。
這是我跟班的第二屆學生,國中二年級。我也不知道我使盡了什麼法子,反正這些在村小信馬由韁慣了的頑童都一個故意服用中學的大本營里了,同時,我還拉前比後費口舌留住了兩三個輟學兒。再過一年,他們就要升高中考中專中技了,我深感自己肩上的擔子沉重。
然而,因某種原因,去年的暑期,我卻沒能留住自己。一紙調令把我從遙遠的故土調進小城,並且永遠地告別了講台生涯。有幾次下鄉,在校門口經過,我卻抽不出時間去看一看久未謀面的孩子們。
不知不覺,有一個端午節。
一個周末下午,我走出寂靜的機關大院,沿著大街漫無目的行走,匆匆的過客里沒有一張熟悉的面孔慰藉我孤寂的心。我頗感飢腸轆轆時,便在一家小飯館前駐足。“老師”,一聲略顯稚氣而熟悉的聲音撞進我的耳膜,我吃驚地去看,我對自己的眼睛有了懷疑:這不是我班上那個作文寫得最棒,我寄希望最大的女生劉鳳芝嗎?你看她的口紅濃艷欲滴,她的裙子華麗醒目,只有那雙眸子裡還能透出幾分純真來。是的,正是她。我問她怎么來這兒了。她告訴我,她的父親不讓她念書了,一個親戚介紹她到城裡找活乾。起初在一家卡拉OK歌廳打雜,因為要乾到通宵,她吃不消,就來到這家飯館端盤子,月薪120元。我問班上的情形,她搖搖頭。我問想家否?她又搖搖頭,這時飯館老闆娘卻笑吟吟招呼裡面坐。我不敢再問了,邁著沉重的雙腿歸去,我想,我是一步一個台階在走著人生之路的。我很自信。我在努力追尋一個完美的結局,然而,當一個人朝某種方向接近自己的目標時,又許多珍貴的東西卻在不經意間丟失了。
我還能替劉鳳芝編織更美麗的花環嗎?那個清爽愉快的端午之晨還會再來嗎?那柔長細嫩的柳枝會再一次裝飾我的夢境嗎?我一遍又一遍的追問自己。【天水日報】1995 6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