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



娘說:“明天就過年了,年貨還沒買的。”三阿母也說沒買。娘和三阿母約好,明天上午早點到城裡去,買了年貨回來再搞年飯。李滿娘直起腰來喊我娘:“三娘,明天下城裡去,請幫我帶點胡椒回來。”又喊我過去拿錢,我跑過去,從她手中接過五毛錢,交給娘。

娘最先洗完,把擰成麻花一樣的被單放在四肢篩里。她伸伸腰,舒展一下四肢,又彎腰端起腳盆,走十幾丈遠,把洗被子的水倒進尿桶里,說:“這盆水就肥咧,起碼肥得四公田。”娘挎起四肢篩,一跛一跛地到井裡漂洗被子去了。

娘只用了一頓飯的功夫,就把被單漂洗完了,一雙手凍得像紅蘿蔔,我趕忙倒了一盆溫水,母親把手放進水中泡著,一滴清鼻涕從她鼻尖上,慢慢地滑下去,拉長,扯著鯰魚絲,橡皮筋似的,彈幾下,娘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那絲線才斷。娘用手背揩了一下鼻涕,到屋裡端來一盆米湯水,倒進腳盆里,把洗淨的被單也放進去,一頓揉搓。這叫漿被子,是祖傳的辦法,有漂白作用。

娘從堂屋裡抱來四副三腳叉,叫我把竹篙拿來。我扛著竹篙,跌跌撞撞出來,竹篙尾部拖在地上,颳得“嘩嘩”地響。娘把三腳叉打開,撐在坪里。那三腳叉很簡單,將三根木棒一頭用繩子捆住,另一頭叉開,支在地上,很穩當。娘從我手中接過竹篙,架在三腳叉上。將擰乾的被單搭在竹篙上,再扯開,晾好。娘又從屋裡摟出四床棉被,晾在柴堆上。她直起身子,捶捶腰,鬆了一口氣,撩起從額頭垂下的一縷頭髮,搭在耳朵後面。


其他人也相繼洗完了,把被單、棉絮晾好。

院子前的坪里,晾滿了被單,白的、紅的、黃的、綠的、花的,混雜在一起,很漂亮。橫的、豎的、斜的,組合在一起,像房子、像天井、像走廊,像迷宮。我們六七個小朋友,在裡面追追打打,覺得很新奇、很好玩。大人在一旁卻著急,各自喊著自己孩子:“別把被子搞倒了。”

我們安靜下來,友妹者、佩蘭者、超蘭者幾個女孩圍著花被單數鳥和花草。我和虎強者、根源者、再根者,站在白色的被單前,做著怪樣的動作,把影子投在上面,爭爭吵吵,開心死了。

這時,從田塘對門的江家院子裡傳來“劈劈啪啪”的鞭炮聲,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說話和手中的活兒,側著耳朵聽,我們小孩子跑到朝門口觀望。

娘說:“是江舅娘的兒媳婦生崽了?”

三阿母說:“沒這么快。江舅娘的爺病得很重,是不是老了?”

“呸,呸,麻屁嘴,過年了講不吉利的話。”

又是一陣鞭炮聲,一陣接一陣,間歇越來越短,最後連間歇也沒有了,連在一起。

娘突然醒悟過來:“是不是今天過年?”

“莫非今年沒有三十,二十九日過年?”

婆婆老老們終於弄明白了,連忙進屋做年飯去了。

我和孩子們高興地不得了,“蛙”地一聲叫了起來:“過年了,過年了,今天過年耶。”佩蘭者唱起了《過年歌》,大家也跟著唱了起來:

“二十七獻年雞

二十八打糍粑

二十九樣樣有

三十夜啃雞膀”

大家跳的跳,笑的笑,又唱起了《拜年歌》:

“初一崽,初二郎

初三初四拜姑娘

拜年拜到初七八

留著骨頭狗來呷”

鬧著鬧著,我突然想起自己拜年的新衣服還沒做好,急出了一身汗。年前,裁縫師傅柳滿爺生意好,忙不過來,我娘再三請求,才答應在大年三十幫我把衣服做好。如果不提前一天做好,我明天拜年就沒有新衣服穿了。我急壞了,連忙往家裡跑,邊跑邊叫:“娘,娘,我的新衣服還沒做好呃。”

2006、10、14 長沙同升湖

※本文作者:影子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