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級的時候,與依俊表哥同班,受他的影響,開始喜歡看書。當時看了許多描寫革命戰爭年代的小說,後來,一知道誰家有小說,都想借來看。
我三舅是國小老師,他讀農專時適逢文化大革命,回家後在公社國小當民辦教師。雖然他現在見到我總是和親可愛,可是那時候,見他總是板著臉孔,不苟言笑,非常嚴肅的樣子,說話很大聲,我有點怵他。見到有人看《穆柯寨》和《說唐》,後來知道是借我三舅的。我也問他借,他不肯,可能認為我只是個小孩子,看不懂,會把他的書弄壞或者弄丟。外婆家就如我的家,我幾乎每天都在那裡進出,隨便在那裡吃飯甚至過夜。二舅在縣城工作,外婆家是大舅當家,七十年代初就建了磚牆瓦面平房,三舅就住在瓦房前右側小間裡。他的房間不是經常鎖門的,一有機會,我就悄悄進去,翻找到《穆柯寨》,拿回家看,看完又悄悄放回去。接著又偷借《說唐》來看。真正的偷書,是拿到《邊疆潛伏哨》後,便再不想還了。這本小冊子一直是我喜歡的,雖然那時候已經很殘舊了,封面和前後頁已破損,但至今過去三十幾年了,還保存得跟原來差不多。我喜歡看戰爭和軍旅生活方面的小說,喜歡英雄的故事,想知道在荒僻艱難環境裡發生的事情。《邊疆潛伏哨》裡面寫的是邊防戰士的故事,故事就發生在南疆海邊,大海、沙灘、漁船、颱風、沙丘、木麻黃……多么熟悉的故事環境,多么令人嚮往的故事情節,一時愛不釋手,就想占為己有了。五年級時因為與別人較臂力,傷了肘筋,開始認識一些草藥,對中草藥有了興趣,意外發現三舅有一套上下冊的《本草綱目》,又厚又大本,跟現在裝月餅的盒子差不多。我又悄悄拿走,居然有興趣日看夜看,將厚厚兩本藥書基本上看完。直到現在還記得一些稀奇古怪的藥物,比如伏龍肝就是灶心土之類,至於草藥圖譜,白描的,又不準確,藥名是記得一些,但我從未去核對,也不可能對得上號。我一直都認為,如果我當初學中醫的話,肯定能成為名中醫。這當然不是因為我看了一本《本草綱目》,便敢如此自信,如此淺薄放言,而主要是這十幾年來,涉獵了《易經》及有關方面的知識後,略有所悟,從而作的判斷。無論如何,興趣、悟性加上努力,總是提高學問造旨層次的必備條件。
後來三舅知道是我拿走了他的書,只是不很嚴厲地斥責了我幾句,就不再追問。輕輕賴過後,兩本書就歸我所有了。
我讀高二時,學校新來了一位姓符的化學老師,他家庭在東邊的新寮島,每個周五的下午都要回家,周日下午來。不知何故,他不喜歡將腳踏車放在學校,總是寄放在我家。他身體不好,常年有病,臉色很差。因此,他便喜歡看些醫書,也就懂得一點醫藥醫理。終於有一天,他發現我有一套《本草綱目》,便向我借,誰知這一借,親愛的書竟與我就此永別了。沒過多久,符老師便調回新寮中學了,從此再未謀面。我曾幾次托人捎話給他,沒有結果,我也有過去找他的念頭,終於又放棄。眨眼間三十年過去了,其間偶然想起,仍是覺得惋惜。辦公室曾主任也是新寮人,也曾在新寮教過書,自然認得符老師,與他說起這件事,他說符老師退休後,辦起了一間藥鋪,間亦給人把脈看病。並說住對面宿舍樓下,上下班經常見面,與我很熟的某女,就是符老師的女兒。原來冥冥中,符老師離我並不是很遠。符老師病久成醫,這套《本草綱目》在他手裡,權且算是物得其所吧。
我家世代農耕,父親總算讀了幾年書,有機會出來工作。五年級的暑假,我到父親那兒,竟然讓我找到四本小說,其中兩本是一套毛宗崗評的石印本全圖繡像《三國志演義》,一本是《鏡花緣》,一本是半部《水滸》,全是古典小說。《鏡花緣》還是硬皮布面線裝的。我一直想知道這三本書的來歷,今天寫這篇文字時,才記起問父親,父親說《三國志演義》和《鏡花緣》是他六幾年買的,同時還買了本《東周列國志》,後者不知道讓誰借去了,那《水滸》就忘記怎么來的了,也可能是借別人的。原來,我家裡也是有藏書的。於是我每天就躺在那裡看,似懂非懂地看完了這二部半書。深夜讀三國,看到關羽遭呂蒙算計,敗走麥城,終因眾寡懸殊,為東吳所擒並殺害。東吳將關羽首級獻給曹操,曹操打開木匣看時,“只見關公口開目動,鬚髮皆張,”在“操驚倒”的同時,我也全身毛骨悚然,不敢再看下去,放下書,趕快爬上床,靠在父親身邊躺下,驚魂難定,好半天還似乎覺得哪裡有一雙眼睛,在一個懸空的頭顱上,一張一闔。
※本文作者:柯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