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似水年華之五



那年祖母終於沒有捱到年底,熱熱鬧鬧的鑼鼓嗩吶的樂聲中,一個半生苦難卻容易為別人的苦難打動掉淚的老人,帶著對塵世的不捨終於落下了她人生的戲幕。而我曾經要陪她到漢口去看姜翠蘭唱戲的願望,則在子欲養而親不待的冷硬現實里,成了一輩子都耿耿不能釋懷的憾與痛!

到武漢也有十幾年了,那童年印象中聲光華靡盛產胭脂水粉和傳奇的地方,上演得更多的,還是當年蕭翠蘭在村委會門口和她丈夫用漢腔對罵那樣的人間活劇。除了偶爾在公園一角還能聽到幾個退休老人嘶啞卻自得其樂的楚調,偶爾在路邊碟屋裡還能看到包裝粗劣的姜翠蘭和李雅樵的老唱片,“沿湖茶肆夾花莊,終歲笙歌擬教坊”的繁華盛景不再,那艷幟高揚的“漢口十二蘭”也已成為老漢口人褪色的回憶。

而滿口嘟噥著含糊不清的RAP調,滑著街舞步,行走在巨幅“超女”廣告牌的光影下的都市新一族,已經全然不知楚劇為何物,是哪個世紀的象舊棉襖一樣該脫去的老古董。他們所知道的是後弦的《古-玩》中電子吉他嘈嘈切切的新調《西廂記》,是王菲以懶洋洋的滑音輕鬆地演繹“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而家鄉的社戲隨著鄉土宗法的禮崩樂壞也逐漸式微衰敗了。村後的戲場作先是代作露天電影場,電視娛樂普及後,戲場就變成了打穀揚麥的曬場,再後來,青壯勞動力的大量外流使得農活也漸漸蕭條,戲場就隨之逐漸荒涼冷落。一篙篙的野草浮起來,漫起來,攜裹著風裡渦行流走的歲月,終於淹沒了這裡曾經所有的粉墨繁華。

而草色山光殘照里惘然佇立的我,看那半邊坍弛的戲台上落下來一脈猩紅的斜陽,仿佛又聽到那笙蕭管笛中,有裊裊的歌音破空而來: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本文作者:惜惜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