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根爺

那年,我身體狀況及差,從山裡回來,在家中游出擺進吃閒飯,副業隊長問我能不能幹點輕活,我想與其閒著,何不如到外面去闖蕩,便說行。隊長就把十三四個和我年歲相當的毛頭小伙子交給我,到著名的麥積山風景區後崖溝樹木園育苗養花。別看我剛滿18歲,已經擁有三年工齡了。我集隊長、會計、出拉與一身,除了祥根爺年長,我不好詐唬外,別的人,像老隊長兒媳的弟弟,村主任的外甥,都比我嫩,我讓他們到大牆背後閉眼去,他們敢不去?

祥根爺其實只有三十多歲,只因輩分大,個兒小,大家稱他祥根爺時,語氣多半出於揶揄。我們那時候唱會了不少山歌,都是他教的;他有一副女人家的好嗓門,音調輕柔而纏綿,像穿過峽谷的風。“櫻桃好吃樹難栽,山歌好唱口難開”。他一開口,我們就應和;特別是那些哥長妹短的情歌,我們常常聽得如痴如醉,以至於忘記了手中的活。每天出工,我說祥根爺你個頭小,易蹲下,就查溫度表去吧。他不回話,在苗圃里匍匐一陣,就來報數字,小數點後面的數,他常常就忘到後山了,但有時我有難辦的事,他也能想出一些好點子。

1983年,正是心潮逐浪的年代,青年人打扮的男不男,女不女,令我們目瞪口呆。祥根爺一次把一個短髮的女青年當作小伙子,被我們嘲笑了一番。祥根爺眼睜得像瓦鍋:“笑啥哩笑啥哩,叫你娘再養一次,也比不上人家。”次溝里湧進一群女郎,笑聲盪過樹梢,勾人魂似的。我埋首幹了一會兒,發覺只剩我和祥根爺了,那些嫩小子,全跑到溝里去了。

我向溝里瞥了一眼,見他們個個伸長脖子,像一隻只打啼的雄雞。我亮開嗓門叫他們回來。祥根爺說莫叫莫叫,都大少年了,看看不坐牢的。見身旁沒人,就對我說:“你有學問,不像我們,這輩子死力出定了。我像你這般年齡,一定得換一種活法。”我被說的心動,但隨之就自嘆命運的不濟了。

祥根爺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女人賢惠,兒子聰明好學。他身體本不強壯,但拚命幹活,工資一發,他就往家裡寄,不像我們大手大腳亂花錢。他最見不得是現場員。現場員常從雞蛋裡挑骨頭,給我們添麻煩。不僅如此,我還得每天一支又一支給他點菸,近朱者赤吧!我就是那時候學會抽菸的。一次我們收工較早、在電視室里看《武松打虎》,現場員說: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下苦人,看的哪門子電視。大家於是窩著一股無名火出來。祥根爺對我說:“你有出息,去考學吧!免得同我們一樣平白受氣。”我也實在受不了現場員陰陽怪氣的腔調,就心一橫,卷著鋪蓋出山了。

我在師範讀書時,祥根爺的女人患病走了。我為之而傷心,每次回去,總想見他,但從未遇面。原來祥根爺中年喪妻後,已家中無人照看為由,把兒子聽了學,娶了親,他一如從前,常年奔波在野山曠林里。【天水日報】1995 3 1

※本文作者:郁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