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爾抒情詩(3)


那年幼無知的女孩與你結了婚,
在你寬敞的住宅遊戲,
消磨無聊、寂寞的日子——
她只道你是玩友,當你走近。
呵,新郎官!呵,心上人!
她不會梳妝,不會打扮,
蓬亂著頭髮不感到羞慚,
每日百餘次用泥土
塑毀她的小屋,
以為是操持家務,心裡坦然。
她不是梳妝,不會打扮。
長輩對她嚴肅地說,
“他是你夫君,你的神。”她顯得惶惑,
良久想不出該怎樣
為你陳設供養——
偶爾想起對你頂禮,玩具撇在身側。
遵照長輩交待的規則。
躺在洞房花榻上,
枕著你的手臂她睡得不香,
對你的喁喁情語毫無反應,
浪費了美宵良辰——
你給她戴的項鍊不知什麼時光
丟棄在花榻上。
只有當電光閃爍,天下暴雨
可怖的黑暗遮天蓋地,
她翻來覆去睡不著,
玩耍的念頭丟在九霄,
用勁地抓住你,心裡瑟瑟顫慄,
當電光閃閃,天下暴雨。
我們曾暗自擔心,
你踹踢幼稚的女孩犯下罪行。
你心裡覺得可笑,
因你滿意她的嬌小。
立在遊戲室門口,你注視她什麼舉動?
我們是為你瞎操心
你有你的主意,
看到你足前她有朝一日停止遊戲,
為你拾掇臥室
在窗前恭候你,
別離的片刻,她會覺得長如百世。
你有你的主意。
呵!新郎官!呵,心上人!
你可知道坐在地上的女孩與你結了婚?
洞房裡雖然靜寂,
你仍為她置了嵌珠椅子,
歡樂的甘露斟滿了金樽。
呵,新郎官!呵,心上人!

 


妻子的哀怨

 

算了,停止徒勞的爭執!
你不明白我為什麼落淚?
爭論下去你才穎悟?我頻擦雙目——
這淚水裡不含責備。
我匍匐在你腳下所祈望的
是你漫不經心的瞥視?
是你的撫慰、笑臉?是你短暫的相伴?
是你瀟灑的甩髮、含笑的離去?
假如春意闌珊之時
顯出苦笑,心緒憂煩,
挖空心思地尋找分手的理由一條,
春夜為何是滿眼迷戀?
我仿佛是金色的籠中
你飼養多日的鳥兒。
難道需要闡明——如果缺乏真情,
陪笑的愛撫與侮辱無異?
我至今清楚地記得
你我初戀的那一天——
純淨的秋日,淡淡的白雲掛在天際,
風兒涼爽,陽光溫暖。
悄悄綻開的素馨花
引林中繁花爭奇鬥豔,
聽豐滿的小河汩汩地唱歌。
對岸樹梢繚繞著多情的紫嵐。
你怔怔地看著我,
魂兒在眼裡抖顫,
陶醉的眼神里交織著的歡悅、愁郁,
你看不見,我一目了然。
你是否依然記得——
儘管姑娘們個個漂亮,
唯有我的嫵媚像繩索牽著你,
一直牽到我的身旁。
短時的離別中
產生相見的急切之情,
你常常扔下活計,睜大眼睛環視,
眼裡似乎聽見我的心聲。
沒有見面的時機,
你藉故前來探聽,
進門躡手躡腳,神情萬分焦躁,
放心地走時一臉笑容。
你如今目中無人,
我的話一句聽不見。
我時時盼望你把我摟在懷裡,
你卻把我甩在一邊。
黃昏我點了油燈,
守著長長的寒影。
你不管是走近我,還是在遠處呆坐,
魂兒都不在你心中。
每天有許多要做的事情,
而我卻心神不定,
昔日我有廣闊的天地,如今我居於
心田幽寂的冷宮。
當年你奉獻你的心,
我才把身心交給你。
你的心已經枯衰,你給我的寵愛
摻雜著難以置信的懊喪的遲疑。
你在生命的春天
所鍾情的那個少女,
唉,時乖命蹇,如今對她表示可憐,
只需要稍軟的話語。
缺少真心的撫摸
與神聖毫不相關。
你在想什麼,親愛的?你笑得很甜蜜,
不愛,也能陪笑臉?
我面前你泄露了心機,
(我做夢也不曾想到)
你給我幾分情義?你的談笑有何價值?
你胸中的真愛究竟有多少?
我以你昔日愛的砝碼
稱出你目前愛的重量,
弄清你親近、疏遠所具有的內涵,
看懂了你異樣的目光。
難道你還不理解
我為什麼心碎落淚?
爭辯方能穎悟?我頻擦雙目——
這淚水裡並無責備。

 


丈夫的申辯

 

記得青春年少的時候,
有一天偶然與你邂逅。
沿著人生之路剛剛邁出幾步,
眼睛便就擒於你的眼眸。
那時兩張稚氣的臉
輝映著鮮紅的朝霞——
那時誰了解誰?誰了解自己?
誰曉得人世多么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