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棗的詩


張棗(1962- )。出版的詩集有《春秋來信》(1998)。


何人斯 鏡中 十月之水 深秋的故事 望遠鏡 娟娟 蝴蝶 楚王夢雨 羅蜜歐與朱麗葉 梁山伯與祝英台 愛爾莎和隱名騎士 麗達與天鵝 吳剛的怨訴 色米拉肯求宙斯顯現 卡夫卡致菲麗絲


何人斯



究竟那是什麼人?在外面的聲音
只可能在外面。你的心地幽深莫測
青苔的井邊有棵鐵樹,進了門
為何你不來找我,只是溜向
懸滿乾魚的木樑下,我們曾經
一同結網,你鍾愛過跟水波說話的我
你此刻追蹤的是什麼?
為何對我如此暴虐

我們有時也背靠著背,韶華流水
我撫平你額上的皺紋,手掌因編織
而溫暖;你和我本來是一件東西
享受另一件東西;紙窗、星宿和鍋
誰使眼睛昏花
一片雪花轉成兩片雪花
鮮魚開了膛,血腥淋漓;你進門
為何不來問寒問暖
冷冰冰地溜動,門外的山丘緘默

這是我鍾情的第十個月
我的光陰嫁給了一個影子
我咬一口自己摘來的鮮桃,讓你
清潔的牙齒也嘗一口,甜潤的
讓你也全身膨脹如感激
為何只有你說話的聲音
不見你遺留的晚餐皮果
空空的外衣留著灰垢
不見你的臉,香菸裊裊上升——
你沒有臉對人,對我?
究竟那是什麼人?一切變遷
皆從手指開始。伐木丁丁,想起
你的那些姿勢,一個風暴便灌滿了樓閣
疾風緊張而突兀
不在北邊也不在南邊
我們的甬道冷得酸心刺骨

你要是正緩緩向前行進
馬匹悠懶,六根轡繩積滿陰天
你要是正匆匆向前行進
馬匹婉轉,長鞭飛揚

二月開白花,你逃也逃不脫,你在哪兒
休息
哪兒就被我守望著。你若告訴我
你的雙臂怎樣垂落,我就會告訴你
你將怎樣再一次招手;你若告訴我
你看見什麼東西正在消逝
我就會告訴你,你是哪一個


鏡中


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來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險的事固然美麗
不如看她騎馬歸來
面頰溫暖
羞慚。低下頭,回答著皇帝
一面鏡子永遠等候她
讓她坐到鏡中常坐的地方
望著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
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十月之水

九五 :鴻漸於陵,婦三歲不孕終莫之勝。吉。——《易經·漸》



1

你不可能知道那有什麼意義
對面的圓圈們只死於白天
你已穿上書頁般的衣冠
步行在恭敬的瓶形屍首間
花不盡的銅幣和月亮,嘴唇也
漸漸流走,冷的翠袖中止在途中
機密的微風從側面撤退
一縷縷,喚醒霜中的眉睫
就這樣珍珠們成群結隊
沿十月之水,你和她行走於一根琴弦
你從那天起就開始揣測這個意義
十月之水邊,初秋第一次聽到落葉

2

我們所獵之物恰恰只是自己
鳥是空氣的鄰居,來自江南
一聲槍響可能使我們中斷蒙汛
可能斷送春潮,河商的妻子
她的眺望可能也包含你
你的女兒們可能就是她抽泣的腰帶
山丘也被包含在裡面,白兔往往迷途
十年前你追逐它們,十年後你被追逐
因為月亮就是高高懸向南方的鏡子
花朵隨著所獵之物不分東西地逃逸
你翻掌丟失一個國家,落花也拂不去
一個安靜的吻可能撒網捕捉一湖金魚
其中也包括你,被撫愛的肉體不能逃逸

3

爻辭由乾涸之前的水波表情顯現
你也顯現在視窗邊,水鳥飛上了山
而我的後代仍未顯現在你裡面
水鳥走上了山洞,被我家長河止
我如此被封鎖至再次的星占之後
大房子由稀疏的茅草遮頂
白天可以望到細小手指般的星星
黃狗往縫隙里張望 我早已不在裡面
我如此旅程不敢落宿別人的旅店
板橋霜跡,我禮貌如一塊玉墜
如此我承擔從前某個人的嘆息和微笑
如此我又倒映我的後代在你裡面

4

你不知道那究竟有什麼意義
開始了就不能重來,圓圈們一再擴散
有風景若魚兒游弋,你可能是另一個你
當蝴蝶們逐一金屬般爆炸、焚燒、死去
而所見之處僅僅遺留你的痕跡
此刻你發現北斗星早已顯現
植物齊聲歌唱,白晝緩緩完結
你在停步時再次聞到自己的香味
而她的熱淚洶湧,動情地告訴我們
這就是她鍾情的第十個月
落日鎔金,十月之水逐漸隱進你的肢體
此刻,在對岸,一定有人夢見了你


深秋的故事



向深秋再走幾日
我就會接近她震悚的背影
她開口說江南如一棵樹
我眼前的景色便開始結果
開始迢遞;呵,她所說的那種季候
仿佛正對著逆流而上的某個人
開花,並穿越信誓的拱橋

落下一片葉
就知道是甲子年
我身邊的老人們
菊花般的升騰、墜地
情人們的地方蠶食其它的地方
她便說江南如她的髮型
沒有雨天,紙片都成了乳燕

而我漸漸登上了晴朗的梯子
詩行中有欄桿,我眼前的地圖
開始飄零,收斂
我用手指清理著落花
一遍又一遍地叨念自己的名字,仿佛

那有著許多小石橋的江南
我哪天會經過,正如同
經過她寂靜的耳畔
她的袖口藏著皎美的氣候
而整個那地方
也會在她的臉上張望
也許我們不會驚動那些老人們
他們菊花般升騰墜地
清晰並且芬芳


望遠鏡



我們的望遠鏡像五月的一支歌謠
鮮花般的謳歌你走來時的靜寂
它看見世界把自己縮小又縮小,並將
距離化成一片晚風,夜鶯的一點淚滴

它看見生命多么浩大,呵,不,它是聞到了
這一切:迷途的玫瑰正找回來
像你一樣奔赴幽會;歲月正脫離
一部痛苦的書,並把自己交給瀏亮的雨後的

長笛;呵,快一點,再快一點,躍阡度陌
不在被別的什麼耽延;讓它更緊張地
聞著,囈語著你浴後的耳環髮鬢
請讓水抵達天堂,飛鳴的箭不在自己
喔,無窮的山水,你腕上羞怯的脈搏
神的望遠鏡像五月的一支歌謠
看見我們更清晰,更集中,永遠是孩子
神的望遠鏡還聽見我們海誓山盟


娟娟



仿佛過去重疊又重疊只剩下
一個昨天,月亮永遠是那么圓
舊時的裝束從沒有地方的城市
清理出來,穿到你溫馨的身上
接著變天了,濕漉漉的梅雨早晨
我們的地方沒有傘,沒有號碼和電話
也沒有我們居住,一顆遺忘的樟腦
裊裊地,抑不住自己,嗅著

自己,嗅著自己早布設好的空氣
我們自己似乎也分成了好多個
任憑空氣給我們側影和善惡
給我們災難以及隨之而來的動作

但有一天樟腦激動地憋白了臉
像沸騰的水預感到莫名的訊息
滿室的茶花兀然起立,娟娟
你的手緊握在我的手裡
我們的掌紋正急遽地改變


蝴蝶



如果我們現在變成一對款款的
蝴蝶,我們還會喁喁地談這一夜
繼續這場無休止的爭論
訴說蝴蝶對上帝的體會

那么上帝定是另一番景象吧,好比
燈的普照下一切都像來世
呵,藍眼睛的少女,想想你就是
那隻蝴蝶,痛苦地醉到在我胸前

我想不清你那最後的容顏
該描得如何細緻,也不知道自己
該如何吃,餵養輕柔的五臟和翼翅

但我記得我們歷經的水深火熱
我們曾咬緊牙根用血液遊戲
或者真的只是一場遊戲吧

當著上帝沉默的允許,行屍走肉的金
當著圖畫般的雪雨陰晴
五彩的虹,從不疼的標本

現在一切都在燈的普照下
載蠕載裊,呵,我們迷醉的悚透四肢的花粉
我們共同的幸福的來世的語言
在你平緩的呼吸下一望無垠

所有鏡子碰見我們都齊聲尖叫
我們也碰著了刀,但不再刺身
碰翻的身體自己回頭站好像世紀末
拐角和樹,你們是親切的衣襟

我們還活著嗎?被損頹然的嘴和食指?
還活在雞零狗碎的酒的星斗旁邊?

喔,上帝呵,這裡已經是來世
我們不堪解剖的蝴蝶的頭顱
記下夜,人,月亮和房子,以及從未見過的
一對喁喁竊語的情侶


楚王夢雨



我要銜接過去一個人的夢
紛紛雨滴同享的一朵閒雲
宮殿春夜般生,酒沫魚樣躍
讓那個對飲的,也舉落我的手
我的手捫脈,空亭吐納雲霧
我的夢正夢見另一個夢呢

枯木上的靈芝,水腰分上絹帛
西邊的飛蛾探聽夕照的虛實
它們剛剛辭別幽居,必定見過
那個一直輕呼我名字的人
那個可能鳴翔,也可能開落
給人佩玉,又叫人狐疑的空址
她的踐約可能中斷潮濕的人

真奇怪,雨滴還未發落前夕
我已想到周圍的潮濕呢
青翠的竹子可以擰出水
山阿來的風吹入它們的內心
而我的耳朵似乎飛到了半空
或者是凝佇了而燃燒吧,燃燒那個
一直戲睡在它裡面,那湫隘的人

還燒燒她的耳朵,燒成灰煙
決不叫她偷聽我心的飢餓
你看,這醉我的世界含滿了酒
竹子也含了晨曦和皎月
它們蕭蕭的聲音多痛,多痛
愈痛我愈是要剝它,剝成鼻孔
那么我的痛也是世界的痛

請你不要再聽我了
我知道你在某處,隔風嬉戲
空白地的夢中之夢,假的荷花
令我徹夜難眠的住址
如果雨滴有你,火焰豈不是我
人同道殊,而殊途同歸
我要,我要,愛上你神的熱淚。


羅蜜歐與朱麗葉



他最後吻了吻她夭灼的桃頰,
便認定來世是一塊風水寶地;
嫉妒死永霸了她姣美的呼吸,
他便將窮追不捨的劇毒飲下。

而她,看在眼裡,急得直想尖咒:
“錯了,傻孩子,這兩分鐘的死
還不是為了生而演的一齣戲?!”
可她喊不出,象黑夜愧對白晝。

待到她掙脫了這場噩夢之網,
她的羅蜜歐已變成另兩分鐘。
她象白天疑惑地聽了聽夜晚。

唉,夜鶯的婚曲怎么會是假的?
世界人聲鼎沸,遊戲層出不窮——
她便殺掉死踅進生的真實里。


梁山伯與祝英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他們每天
讀書猜迷,形影不離親同手足,
他沒料到她的裡面美如花燭,
也沒想過撫摸那太細膩的臉。

那對蝴蝶早存在了,並看他們
衣裳清潔,過一座小橋去郊遊。
她喏在後面逗他,揮了揮衣袖,
她感到他象圖畫,鑲在來世中。

她想告訴他一個寂寞的比喻,
卻感到自己被某種輕盈替換,
陌生的呢喃應合著千思萬緒。

這是蝴蝶騰空了自己的存在,
以便容納他倆最芬芳的夜晚:
他們深入彼此,震悚花的血脈。


愛爾莎和隱名騎士



她遇險的時候恰好正在做夢,
因此那等她的死刑不能執行,
她全心憧憬一個飄渺的名姓,
風兒叮咚,吹響了遠方的警鐘。

於是雲開了,路移了,萬物讓道,
最遠的水翡翠般擺設到眼前。
嗬,她的騎士赫然走近她身邊,
還有那天鵝,令世界大感蹊蹺。

可危險過後她卻恢復了清醒,
“這是神跡,這從天而降的幸福,
我平凡的心兒實在不敢相信。”

於是她求他給不可名的命名。
這神的使者便離去,萬般痛苦——
人間的命名可不是頒布死刑?


麗達與天鵝



你把我留下像留下一個空址,
那些燦爛的動作還住在裡面。
我若伸進我體內零星的世界,
將如何收拾你隳突過的形跡?

唉,那個令我心驚肉跳的符號,
浩渺之中我將如何把你摩挲?
你用虛空叩問我無邊的閒暇,
為回答你,我搜遍凸凹的孤島。

是你教會我跟自己腮鬢相磨,
教我用全身的嫵媚將你描繪,
看,皓月怎樣攝取汪洋的魂魄。

我一遍又一遍揮霍你的形象,
只企盼有一天把你用完耗毀——
可那與我相似的,皆與你相反。


吳剛的怨訴



無盡的盈缺,無盡的噁心,
上天何時賜我死的榮幸?
咫尺之遙卻離得那么遠,
我的心永遠喊不出“如今”。

瞧,地上的情侶摟著情侶,
燕子返回江南,花紅草綠。
再暗的夜也有人采芙蓉。
有人動輒就因傷心死去。

可憐的我再也不能幻想,
未完成的,重複著未完成。
美酒激發不出她的形象。

唉,活著,活著,意味著什麼?
透明的月桂下她敞開身,
而我,詛咒時間崩成碎末。


色米拉肯求宙斯顯現



“如果你是人就求求你更是人
如果你不是如果除了人之外
一切都是神就請你給個明證
我一定要瞻一眼真理的風采!”

宙斯在他那不得已的神境中
有些驚慌失措,他將如何解釋
他那些萬變不離其宗的化身?
他無術真成另一個,無法制止

這個非得占領他真身的美女,
除了用死,那不可忍受的雷電——
於是他任憑自己返回進自己

唉,可憐的花容月貌,豈能抵禦
這一瞬?!唉,這撮焦土惜未能見
那酒和歌的領隊,她的親生子。


卡夫卡致菲麗絲


1
我叫卡夫卡,如果您記得
我們是在M。B,家相遇的。
當您正在燈下瀏覽相冊,
一股異香襲進了我心底。

我奇怪的肺朝向您的手,
象孔雀開屏,乞求著讚美。
您的影在鋼琴架上顫抖,
朝向您的夜,我奇怪的肺。

象聖人一刻都離不開神,
我時刻惦著我的孔雀肺。
我替它打開血腥的籠子。

去呀,我說,去帖緊那顆心:
“我可否將你比作紅玫瑰?”
屋裡浮滿枝葉,屏息注視。

2
布拉格的雪夜,從交叉的小巷
跑過小偷地下黨以及失眠者。
大地豎起耳朵,風中楊柳轉向,
火在蕭瑟?不,那可是神的使者。

他們堅持說來的是一位天使,
灰色的雪衣,凍得淌著鼻血
他們說他不是那么可怕,佇止
在電話亭旁,斜視滿天的電線,

傷心的樣子,人們都想走近他,
摸他。但是,誰這樣想,誰就失去
了他。劇烈的狗吠打開了灌木。

一條路閃光。他的背影真高大。
我聽見他打開地下室的酒櫥,
我真想哭,我的雙手凍得麻木。

3
致命的仍是突圍。那最高的是
鳥。在下面就意味著仰起頭顱。
喔,鳥!我們剛剛呼出你的名字,
你早成了別的,歌曲融滿道路。

象孩子嘴中的糖塊化成未來
的某一天。喔,怎樣的一天,出了
多少事。我看見一輛列車駛來
載著你的形象。菲麗絲,我的鳥

我永遠接不到你,鮮花已枯焦
因為我們迎接的永遠是虛幻——
上午背影在前,下午它又倒掛

身後。然而,什麼是虛幻?我祈禱。
小雨點硬著頭皮將事物敲響:
我們的突圍便是無盡的轉化。

4
夜啊,你總是還夠不上夜,
孤獨,你總是還不夠孤獨!
地下室里我諦聽陰鬱的

橡樹(它將雷電吮得破碎)
而我,總是難將自己夠著,
時間啊,哪兒會有足夠的

梅花鹿,一邊跑一邊更多——
仿佛那消耗的只是風月
辦公樓的左邊,布穀鳥說:
活著,無非是緩慢的失血。

我真願什麼會把我載走,
載到一個沒有我的地方;
那些打字機,唱片和星球,
都在魔鬼的舌頭下鏇翻。

5
什麼時候人們最清晰地看見
自己?是月夜,石頭心中的月夜。
凡是活動的,都從分裂的歲月

走向幽會。喔,一切全都是鏡子!
我寫作。蜘蛛嗅嗅月亮的腥味。
文字醒來,拎著裙裾,朝向彼此,

並在地板上憂心忡忡地起舞。
真不知它們是上帝的兒女,或
從屬於魔鬼的勢力。我真想哭。
有什麼突然摔碎,它們便隱去

隱回事物里,現在只留在陰影
對峙著那些仍然朗響的沉寂。
菲麗絲,今天又沒有你的來信。
孤獨中我沉吟著奇妙的自己。

6
閱讀就是謀殺:我不喜歡
孤獨的人讀我,那灼急的
呼吸令我生厭;他們揪起
書,就象揪起自己的器官。

這滾燙的夜啊,遍地苦痛。
他們用我呵斥勃起的花,
叫神雞零狗碎無言以答,
叫面目可憎者無地自容,

自己卻遛達在妓院藥店,
跟不男不女的人們周鏇,
諷刺一番暴君,談談凶年;

天上的星星高喊:“燒掉我!”
布拉格的水喊:“給我智者。”
墓碑沉默:讀我就是殺我。

7
突然的散步:那驅策著我的血,
比夜更暗一點:血,戴上夜禮帽,
披上發腥的外衣,朝向那外面,
那些遨遊的小生物。燈象惡梟;

別怕,這是夜,陌生的事物進入
我們,鑄造我們。枯蛾緊揪著光,
作最後的禱告。生死突然交觸,
我聽見蛾們迷醉的舌頭品嘗

某個無限的開闊。突然的散步,
它們輕呼:“向這邊,向這邊,不左
不右,非前非後,而是這邊,怕不?”

只要不怕,你就是天使。快鬆開
自己,扔在路旁,更純粹地向前。
別怕,這是風。銘記這浩大天籟。

8
很快就是秋天,而很快我就要
用另一種語言做夢;打開手掌,
打開樹的盒子,打開鋸屑之腰,

世界突然顯現。這是她的落葉,
象棋子,被那棋手的胸懷照亮。
它們等在橋頭路畔,時而挪前
一點,時而退縮,時而鏇翻,總將

自己排成圖案。可別亂碰它們,
它們的生存永遠在家中度過;
採煤碴的孩子從霜結的房門
走出,望著光亮,臉上一片困惑。

列車載著溫暖在大地上顫抖,
孩子被甩出車尾,和他的木桶,
象迸脫出圖案。人類沒有棋手。。。。

9
人長久地注視它。那么,它
是什麼?它是神,那么,神
是否就是它?若它就是神,
那么神便遠遠還不是它;

象光明稀釋於光的本身,
那個它,以神的身份顯現,
已經太薄弱,太苦,太局限。
它是神:怎樣的一個過程!

世界顯現於一棵菩提樹,
而只有樹本身知道自己
來得太遠,太深,太特殊;

從翠密的葉間望見古堡,
我們這些必死的,矛盾的
測量員,最好是遠遠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