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樣的學校,在學習方面高手如雲,想拿獎出名似乎是件很困難的事。所以,當我初三第一次月考好不容易捧著獎狀踏進家門時,母親神聖地用雙手接過獎狀,眉里眼裡全是笑,好像中了百萬大獎一樣高興得手舞足蹈。
母親赤裸裸的動作給了莫大的鼓舞,那自豪感有如奔流的小溪一下子從我的手心蔓延到全身,溫暖瞬間降臨。而他——我的父親在這方面太吝嗇了——他是一個冷眼看世間滄桑的典型,一個永遠都不會像母親一樣用動作或言語表達對我的讚賞和關心。
望著父親依然專注看電視新聞,我好奇地想:在父親眼裡,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正想著,父親的嘴角微微上揚,顯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但可惜的是他的眼睛從未離開電視。我的心頓時又涼了。
我出生在一個窮苦農民家裡,我的記憶里到處是父母忙碌的身影。秋收季節,我的父親母是“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而蕭瑟寒風裡,我的父親母是“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一年四季,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八歲那年,母親出去打工。父親留下來又當爹又當媽照顧我和妹妹。
為了不讓我們想母親,當我們姐妹倆還在美夢中,父親就起床了。然後在父親雷一樣的吼叫中,我們倉皇離開親愛的溫床,奔向香噴噴的早餐。父親在盛飯時故意在我們面前扭屁股,臂部不規則地晃動著,讓我們一下子就想到了蠟筆小新。笑得我們姐妹倆連飯都噴出來,丟下飯碗,上前打那惹我們發笑的“大浪”。“啪!啪!”父親挨了兩巴掌,父親就會捂著屁屁,委屈得像個小孩子……我們的童年始終沒有感覺到孤苦,反而快樂無比。
我明白,在父親眼裡,那時我就是個天真無邪的孩子。終於,在我上國中後,父親也外出打工了。我離開鄉村,離開父親母親的羽翼,踏上了城市寄宿學習之路。後來,好不容易見到父親一面,我們一下子變得陌生了,都很少說話。每次他送完一些生活必需品要走的時候,可我分明看見父親總是想著張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的時候,最終,他只留給我一個無言的背影——我的父親啊,你怎么這樣不懂得表達你的愛?
每次想家了,我打電話給家裡,接電話的總是母親。母親那個話匣子一接通就嘰里呱啦說個不停,大多數無非都是一些“穿好衣服,多喝水。”之類的話。而父親總不會接我電話,遇到父親節那天我打電話給他,他也只說了兩句謝謝的客套話,然後就說:“掛了吧,自己大了,什麼事自己想好就行。不要浪費電話費。”而每次我與母親通話時,又會聽到他在旁邊嘮嘮叨叨的聲音,母親叫他聽,他又沉默了。
是呵,我不是孩子了,不再躲在父親母親的羽翼下尋求庇護,不再哭哭啼啼地尋找安慰了——時間見證,我在父親眼裡該是個大人了吧?!
可是我錯了,錯得很離譜。
昨天是周末,我與父親一起去買菜。我在前,父親在後。過馬路時,父親忽地走上前,猛地拉起我的手向前跑。我抬頭望著父親滄桑的臉,他像往常一樣嚴肅而無表情,但我分明在父親眼裡看到了笑意。過了馬路,他馬上放開我的手,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向前走。我愣愣的站在原地,手心裡還有未消的一位父親的溫度。那溫度令我想起了兒時父親小心翼翼地拉著我的手過馬路時的情景。我的耳邊清晰地迴蕩起那時與父親的對話。
“如果我長得足夠大了,你就不能再繼續牽著我的手了,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
“等你長大了再說。”
……
我的眼熱熱的,像有什麼東西從我臉上滑落。我以為我足夠大了,不需要任何的庇護,任何的給予。但從父親那牽著我的手過馬路的細微動作告訴我:
無論我長得有多么高,多么大,我始終逃脫不了父親布下的網。在父親眼裡,我只能是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