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我很怕父親,因為他除了過問學習,其它的一概不管。剛上國小的我,父親就為我設定了檔案袋,每周一交給老師,周六拿回家父親檢查,因為怕批評,我總是小心翼翼的,除了看老師的評價,還要檢查各科作業,因此,不管題是否做對,字是一定要寫好的,從小養成認真寫字的好習慣,雖然沒怎么練過字,但我的字跡比較好的,在學校寫獎狀什麼的,同事們一般都會想起我,而我也樂此不彼,現在想來,應該是那時一筆一畫寫出來的吧!那時候父親在鄭州上班,工資只有幾十塊錢,卻要管著一家十四口人的生活,因此他從不坐汽車回家,那輛破舊的腳踏車,為父親立下了汗馬功勞。而在外人眼裡,我們家還算是富有的,有人掙工資,卻不知父親是極為節儉的人,他從不捨得為自己買一件新衣服。在我的印象中,夏天他總是穿一件洗得領子發毛的白襯衣,冬天穿的是深藍色的中山裝,從不穿西服,由此可見,父親是比較愛國而又守舊的人,但每次回家,卻忘不了給70高齡的爺爺帶上他老人家愛吃的甜品。
記得有一次我看父親心情挺好的,就向他一毛錢,說是要買學習用品,其實心裡是想買糖的,因為爺爺喜歡男孩,所以從不把他的甜品分給我。父親想了想就給了我一張,當時高興得幾乎忘乎所以了,看也沒看,拿著錢就跑了,晚上做夢買了一大堆的糖,自己坐在中間,可真甜呀!口水把枕頭濕了一小片。可我沒勇氣把這個夢告訴父親。當我醒來時,拿出父親給我的錢發現,原來是一張一分錢的紙幣,我很傷心,卻不敢對父親說半個“不”字。我暗暗發誓:等我長大有了錢,買糖也不給父親吃。
後來慢慢得長大,上了國小、國中、高中,父親依然是只管學習。母親開始為我們姐妹鳴不平了,她對父親說:“現在生活好了,給小妮買件新衣服吧!不能總讓她穿姐姐的吧?”父親卻不以為然地說:“能有穿得就行,還分什麼新舊!”敢怒而不敢言的我更加不喜歡父親了,除了必要的話,從不給他多說一句話。
再後來,我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兒子,這時的父親已退休了,將近七十歲的他,從革命的戰線上退下來了,而又毫不猶豫地投入到他人生的第二場革命:和母親共同撫養只有三個月大的小侄女——李一鳴。小妞長得很漂亮,人見人愛,可是,在由吃媽媽的奶到喝奶粉的過程中,她以她的哭聲為自己鳴不平,用父親的話說:當她哭的時候,房頂上的土會都要掉下來了。不論白天還是黑夜,哭聲就是命令,母親要摟著小一鳴,父親隨時待命,為她沏奶粉。冬天冷,父親就穿著衣服睡,以便及時起來為小妞服務,好一點的是:冬天天冷,奶涼得快;若是夏天,可苦壞了老父親,為了讓小一鳴少哭幾聲,沏好奶後還要放在涼水裡冰著,或是不停從一個奶瓶倒到另外一個奶瓶里,一直不停地倒,奶沏好後,父親常常是滿頭大汗。這些事對父親來說,都是微不足道的,他最怕的是:小一鳴生病。可也許是喝奶粉的原因吧,小妞的體質有點弱,隔三差五的就生病,拉肚子、發燒是常有的事,而這也是父親最緊張的時候,雖然家裡備了常用的藥,可每次他都緊張得要命,似乎比他自己生病還要難受。
一年後,小一鳴慚慚長大了,身體也好多了,可我卻又帶著剛出生的兒子住進了娘家。三個大人照顧兩個孩子,忙得不亦樂乎。兒子身體很棒,也能吃,因為姓朱,大家都稱他為小豬,父親也整天豬豬的喊。轉眼間,他們倆都會走了,象親姐弟一樣,很少打架,生活得其樂融融。只是在小妞絆倒時,父親會蹣跚著跑過去把她扶起來,而小朱絆倒時,他就會大喊:小豬絆倒了,小豬絆倒了。我會會飛快的跑過去。也不忘回頭對父親說:你真偏心!父親不以為然地說:那是你們家的豬呀!可是當我向他要錢給小朱買東西時,他卻從不會說半個不字。
後來的後來,小一鳴長大了,上了幼稚園,她很棒,每個老師都誇她,父母的養育總算有了一絲回報。母親在家裡做飯,父親負責接送她上學。
當小一鳴上國小時,父親又重溫舊夢,當起了她的保姆及全職家庭教師,為她送飯,為她輔導作業,學校的老師說:李一鳴的爺爺是最敬業的、最令人佩服的爺爺了。小妞掙氣,獎狀、各種獲獎證書是她對爺爺、奶奶最好的回報。
小一鳴上了國中,父親也跟著上了國中,她的各科書,父親都認真的看,查閱資料,把找到的注釋、試題等密密麻麻寫在書上。有一次上生物課,老師發現她的書寫得很滿,就問:“是你寫的嗎?”“不,是爺爺寫的。”一鳴說。“好好學吧,你爺爺是世上最好的爺爺。”老師如是說。
身體健康,粗茶淡飯,對父母來說就是幸福生活了。可沒想到的是:這小小對要求,上天也滿足不了。前年的六月份,母親感覺身體不適,到醫院檢查結果是:肺癌晚期。這對全家人來說,無異到晴天霹靂。我的第一感覺是:好人怎么就沒好報呢?母親那么好的一個人,一輩子從未與任何人紅過臉,也很少住院,怎么查出來就是不治之症呢?我無法想像父親當時的心情,也不想再問那對他打擊至深的事。母親住院了,去了鄭州,父親平靜地接過了班,每天開始按時做飯、拖地。對於母親的病,他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是按醫生的囑託,細心的為母親準備可口的飯菜,有空了就去醫院坐坐,也不多說,我想他們大多數時候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而傷害到對方。當著我們面,父親從未流過淚,可我感受得到:相親相愛相依一輩子的老伴,忽然倒下了,父親的心裡一定很難受,可堅強他沒有表現出來。他不想讓我們難受,也不想母親有任何不應該有的想法。
雖然我們都盡了全力,母親還是在不該走的時候就走了。當我把母親的送老衣讓父親看時,他平靜地說:不用看了,你娘的心思我知道,她不會不滿意的。你們也不要太傷心了,喪事簡辦就行了,你娘一生節儉,她不喜歡浪費,告訴他們幾個。娘就這么走了,留下了愛她的人,留下了想她的父親。
每天早出晚歸的我很少去看父親,雖然我們離得很近,偶爾打個電話,他也總是說沒事,一切都挺好的。有時在路上遇見,父親也總是樂呵呵,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這就是我的老父親,一個平凡而又偉大的人。
一天晚上八點多下班回家,剛好父親從我家出來,“怎么這么晚來了?”我問。“明天到你家吃飯,來說一聲。”父親說。“這還用說嗎?打個電話就行了,還要爬到六樓,多不方便呀!”我說。“嗯,還是說一聲的好,我走了。”父親平淡的說。把父親送到樓下,看著他的背影,我有些迷惑的搖搖頭。“你姥姥家停水了?”回到家裡,我問兒子,以前,他一直在姥姥家吃飯的。“沒有,姥爺不想讓妗妗生氣,你不知道我一頓吃多少呀!”兒子笑著說。“天呢!我怎么從來就沒想過這么多呢?”我心裡說。
第二天早上,起床後我想先到涼台試試溫度,推開廚房門,我愣住了,案板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調料,地上還有好幾樣青菜,我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我的老父親呀!這就是那個我曾經恨過的老父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