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地凝望

黃土塬

我未曾改變對你虔誠的敬仰。出生,成長,直至死亡。即使你沉默不語,我依然匍匐在你的腳下,守候你緘默的情懷。

是你苦澀的乳汁哺育了我和我的祖輩,還有我未出生的後人。我們擁有與你一樣的黃色皮膚、黃色血脈、黃色靈魂,我們的血管中流淌著土色的恩情。

拄拐的爺爺站在塬上眺望,一排排飛雁南去,尋找屬於它們遙遠的歸宿。爺爺的歸宿呢?不在遠方,就在腳下這片深沉的故土。爺爺似乎聆聽著故土的呼喚!

我想父親也會聽見,我也會聽見,就像我們的祖輩聽到黃土塬的召喚,然後化作一抔黃土,隨風把乳名和靈魂融入黃色的塬。

叩拜黃土塬,叩拜我祖祖輩輩的根。

老犁

牆角的老犁,積攢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輕輕地拭去灰塵,摸一摸犁身,我讀到了那些沉澱已久的歲月。

光滑的犁把啊,有多少人曾握著你開墾清晨的濃霧?而你,又在多少雙手上打出堅硬的趼?歲月一季又一季地翻耕著,把持犁者的年華一寸寸犁進土裡。辛勤的犁噢,你光滑的皮膚上開始裸露出時間的滄桑。

這些開始滄桑的容顏里,包括我的父親,我蒼老的父親。我該用怎樣的語言來描述他呢?坎坷的命運?多舛的人生?到底是什麼壓垮了他挺直的背?從前,他如一個匆忙的過客穿梭在外地的街巷;如今,他是一把老犁,靜默在故土的茅屋裡,把往事掂量。

父親累了,乏了,倦了,疲了。他多想伏在故鄉的背上小憩一會兒,可他卻睡著了。他酣睡的樣子多像個滿足的嬰孩,可他臉上的皺紋比老犁上的銹跡還要多,還要深。

老犁老了,父親老了。我該到哪裡去尋找那寬廣的脊背、結實的臂彎呢?摸一摸老犁,望一望父親。其實,老父如犁呵!

母親和牛

隔著老遠,就能聽到老牛深切的蹄音穿越山溪和村莊,點亮我心中的燈。我知道,母親左手牽著老牛,右手挽著暮色,正徐徐歸來……

一臉倦容的母親種植了一季希望,在某個金色的黃昏定能收穫一筐筐豐碩的果實。

等待著一縷炊煙的升起,我殷切的目光里只有一個忙碌的身影。細碎的腳步出出進進,打理著家中這片狹小的天地。一把柴火、一方灶台、一口大鍋,這是她一生的軌跡。不經意間一瞥,我突然發現,母親的脊背比廣袤的大山還要寬闊,任由我在她的背上走出羊腸小道。

夜深了,母親依然洗洗涮涮。可我知道,明天她又會手持牛鞭,為遠行的我抽開清晨的迷霧,看著我走出這條山路,踏上汽車。

長鳴的汽笛呼嘯而過,我的淚光在不斷閃爍,眼角存著母親沒有言明的渴望。

姐姐抑或野花

躺在山坡的草叢裡,我又想起遠方的姐姐。我曾把姐姐比喻為山中的野花,她摸著我的頭笑著說:“長在山中的花,那依然是棵草!”

然而我固執地認為,那也是一朵無人能比的花,因為它生長在山野中,在風雨的洗禮中綻放它特有的妖嬈。

從她遠嫁他鄉的那個早晨開始,我失落了很長時間。我在想,如果我騎著家裡四腳的騾子,能追上拉走姐姐的四輪汽車嗎?

黃昏,我又來到和姐姐一起待過的山岡。在靜美的時光里,我仿佛看見野草瘋狂地生長,穿著紅衣服的姐姐像一朵漂亮的花,向我緩緩走來……

炊煙升起,我該回家了,順手摘一朵野花,也摘一段深深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