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天已大亮。崔暖拉開窗簾,輕輕用鋼筆在紙上寫下他的名字,淡藍如他。
華楷。
據他所言,是取中華行楷之意。
崔暖沒他那么有詩意,她只想著把他和自己的名字湊起來,就變成了春暖花開。
崔暖、華楷。
宿命
崔暖堅信,遇見華楷,是自己的宿命。
崔暖寄宿於w中,每周回家一次。而那一周,視崔暖為公主的崔父沒趕得上來接她。唯一路過w中的公車851很擠,人群熙熙攘攘。
人頭攢動中,崔暖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男生。他抱著書包靜靜坐在那裡,側臉線條幹淨流暢。
他是美術班的吧。看見他身側的畫板,崔暖如是想。
他也喜歡岩井俊二嗎?崔暖看見他手裡有一本《關於莉莉周的一切》。
他肯定喜歡宮崎駿,因為他長得真像《哈爾的移動城堡》中的男主角哈爾。
崔暖暗暗看著他很久,直到他猛地抬起頭。崔暖來不及反應,就那樣直直撞入他眼裡。
在他眼裡,崔暖清晰地看見自己呆愣的表情,也清楚地看見自己,淪陷。
“讓你坐吧……”
“不……不用了……”崔暖忽略心底小小的喜悅,拒絕。
“我到了,你坐著吧。”他徑直起身,走到後門口。崔暖看著他的背影,用力捏著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車到站。男生下車,消失在人流里。
崔暖也很想給華楷寫一封情意綿綿的情書。
九點三十,晚自習下課。崔暖和戴淋花掉三十大洋每人買了一小杯哈根達斯,這是最難得的奢侈。
“去司令台上吹風吧。”戴淋提議。
到了司令台才發現早有人捷足先登。一男一女。崔暖本想轉身就走,腿卻不由自主地停下。
是他啊。公車上,從動漫里走出來的哈爾。
“華楷,你能……能不能看看我的稿子?”
借著月光,崔暖看見女生口中所謂的稿子。粉紅的信封,分明是封情書。崔暖撇撇嘴。
華楷。崔暖在心底用力地刻下這個名字,原來他叫華楷。
崔暖、華楷。
春暖、花開。
真好。崔暖胸口的雀躍幾乎滿得要溢出來。
華楷淡淡的微笑在月光下乾淨得像朵梨花。
“可能幫不了你,朱玉,我不太擅長語文。”晚風中,崔暖聽見他拒絕的聲音,恍如天籟。
崔暖躲在角落裡,不厚道地偷聽一個男生拒絕一個女生的暗戀。
其實……崔暖抬起頭,天上的月亮皎潔明亮,仿佛如他,素淨容顏。其實如果可以,她也好想給華楷寫一封信,用上綿綿柔情。
肋骨
崔暖想,或許自己就是上帝拿走的那根肋骨,華楷的肋骨。
崔暖再次和戴淋擠上851,環視四周,終於在老位子看見華楷。他似乎對於那個位子有種近乎執拗的偏愛。
只是這一次,她沒有那樣好的運氣,可以被擠到他位子邊上去。
透過人群,崔暖遠遠看見華楷在和身旁的人說話。笑如梨花,乾淨純白。崔暖忽然認同了林夕那句近乎瓊瑤式的歌詞———在有生之年遇到你,竟已花光我所有運氣。
車到站,崔暖先戴淋而下車。她只是好奇,上次華楷分明下車好早,怎么這次居然和自己同站才下車?
崔暖走在路上,華楷背著畫板,不遠不近跟在她身後。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長,看上去就像是重疊在一起。
走到小區門口,崔暖終於忍不住回過頭:“你為什麼跟著我?”
“我沒有跟著你,”華楷攤手,很無辜的樣子,“我家住在這裡。”
崔暖看華楷同自己一樣走進小區沒有登記,臉龐一下子如天邊晚霞燒得緋紅。
那他上次為什麼那么早就下車了?淡淡的疑問浮上崔暖心頭。
“去幾樓?”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在電梯裡,而華楷正在按樓層。
十八樓。原來他住十八樓。
崔暖尷尬地回他一個微笑:“十六樓。”
“以前怎么沒見過你?”華楷又問。
“這是我舅舅家,我家住二十八幢。”
崔暖用力地記下,三十二幢十八樓。3218。這是崔暖今後很多年的手機密碼。
十六樓到了。崔暖走出電梯又回頭,認真地告訴他:“崔暖,我叫崔暖。”
華楷微微一怔,鏇即淺笑,潔如梨花:“我叫華楷,取中華行楷之意。”
硃砂
崔暖喜歡華楷,允他成了自己心頭的硃砂痣。
崔暖從來不乘公車,但自從那唯一一次在851上遇見華楷,崔暖就特別期待每周的公交時間。
大多時候華楷喜歡坐在後門邊那個老位子上,有時候會讓把座位讓給崔暖坐。華楷喜歡幾米喜歡宮崎駿喜歡岩井俊二,不同於現今沉溺在dota中的男生。潛意識中,崔暖覺得華楷是那樣的獨一無二。
華楷真的是高三美術班的,畫得一手精緻素描和華美的油畫。華楷說他想去法國,那裡是藝術家的天堂。可是他去不了法國,以他的文化課或許連大學都去不了。
“你喜歡大雪紛紛嗎?”華楷認為,女孩子都會喜歡雪。
崔暖一怔,在心底偷偷地回答:我喜歡春暖花開。
崔暖很喜歡這樣的851時光,因為華楷總是在她身邊,即使不言不語,依然心存歡喜。她從來沒有開口向華楷說過這些。她更喜歡藤井樹式的暗戀,埋在心底任時光將愛戀鍍色成舊。
天涯
崔暖一直在期待,天涯那端是否有一日會傳來華楷的訊息。
九月,離別的季節。
華楷去北方那所大學時,崔暖正忙著高三開學,連送他離開都成為奢望。
崔暖拉著戴淋又去吃了一次哈根達斯,好苦。
“現在科技這么發達……”戴淋安慰她。
崔暖朝戴淋微笑,那么勉強。
“不會的,我們不會聯繫的。”
從頭至尾他們都沒問對方要過聯繫方式,崔暖只知道他住三十二幢十八樓,連幾室都不清楚。這一場青春里的暗戀,終究無疾而終。
崔暖在想,如果當初華楷沒有讓那個座位,自己還會喜歡他嗎?應該會吧。因為她始終相信,他們的相遇,是場宿命。
宿命讓他們萍與水相逢,也讓他們離散。崔暖華楷,春暖花開。即使春天過去,花朵也可以繼續怒放。她只是匆匆的一筆註腳。
華楷離開前送給崔暖一封信,直到他走後很久很久,崔暖才有勇氣拆開。
華楷字如其人,清秀乾淨。藍色鋼筆字迎著熹光如他的眼,溫和而乾淨。
———春暖花開,我曾來過。
崔暖覺得,有這么一句話,她的青春總算沒有白白耗費掉。原來,華楷也是如藤井樹一般的男孩子。
崔暖再一次擠上851,予以遠方的他最誠摯的祝願。願他的世界,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