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前的河

小河把村子劃成兩瓣,兩邊都是錯落的青瓦房子,黃土夯成。我家的舊屋坐落在南邊的一瓣,站在屋前,早晨太陽在小河流去的方向升起,幾尺銀色的波光蕩漾,晚間朝著源頭能看見夕陽,晴時往往是遠處漫天的霞光,小河一片金黃……

村子的地勢並不高,村子與小河像是一對情侶,不知相依相伴了多少年,河留下歲月侵蝕的痕跡,一條深深的,蜿蜒的河道。一曲,一彎,小河溫婉地在山間流淌。水是清的,也許最初的人們來到這裡,是水的甘甜讓他們在河邊駐了足,從此他們與兒女們在這裡,伴著太陽的升落繁衍生息……

村子不是一直都安靜,當清晨天微亮,村子裡處處響起,咿呀開門的聲音。早起的總是伴演妻子和眾多孩子母親的婦人,她們在廚房生火、燒水、蒸飯,到自家菜園摘菜……接著叫起懶起的丈夫和孩子起床吃飯,之後才得空閒自己漱洗。

大些的女娃懂得母親的辛苦,飯後挑起隔夜換下的髒衣服,跟著母親一道往小河邊走,河岸上有斜斜小道通到河裡,有的簡陋原始,有的則被精細的鋪上便於讓人上下的石頭,河中也錯落地碼上扁平的巨石,石間隔一步之遙,這就是供她們洗衣洗菜的地方了。在夏天,他們三五成群,一邊勞作一邊聊天,顯得愜意。在冬天就很辛苦了,水是冰冷的,但他們會打上一勺熱水,用以舒緩在河水中浸泡得麻木的雙手。向來女人們就比男人們更親近這條小河……只有逢年過節殺雞殺鴨時,男人們的身影才偶爾出現在河邊。

河水一直都很清澈,但人們並不喝河裡的水,因為用村裡的話說:誰曉得上頭住了多少人嘞!只有牛喝小河裡的水,如同他們有自己專走的牛道,可見他們有自己的哲學。

水至清則無魚嗎?在記憶中魚蝦在這條小河裡從來沒有少過。小時經常蹲在小橋上,看他們成群結隊,四處遊蕩。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這條小河更是充滿各種生命,在早晨,大龜會明目張胆地在大石上曬太陽。那時人們對於這東西,除了知道假若你抱住它的殼它會咬住你的肚皮不放之外,並不覺得它還能有什麼用處……據說得等到打雷它才肯鬆口,被咬的人當然等不得,於是有人拿來鞭炮在它耳旁點燃炸響,嚇它鬆口。我很懷疑這事的真實性,然而村子裡的人卻不知這樣傳說了多少年。儘管如此,這些龜還算安分,曬太陽時只在河中的石上。不像山勾和田裡的龜兒親戚,總愛爬上田埂和小路,人們冠它們以罪名,因為顯然它們的這種行為是在妨礙人民生產,免不了被人一腳踢回淤泥里。相對而言,人們對河中的水族們是較仁慈的,魚兒們一度很是自在。逢年過節人們在河裡殺雞殺鴨,膽大的它們會成群浮上來,咬住雞鴨肚腸往水裡拖。有眼疾手快的,一菜刀揮下去,餐桌上能多出一道魚湯!味道自然鮮美,更清涼滋補!

落日暖暖地窩在遠處的山頭,給小河灑下一片波光……朦朧的腦海常陷入這片迷幻的靈動,腳下依稀是流水清涼,眼睛卻眯著,捨不得這溫暖,聽著咯咯嘻笑……兩邊搖曳的水草間,有成群的小蝦小魚遊戲,都是丁點大,大人們不屑,卻是我們小孩眼中難得的美味。大姐們和那些遠來的小孩親戚,用各式各樣的竹筐竹簍細細打撈,女孩總擔心會有某些東西的隱藏在水草間,只捲起褲腳站在外邊,但往往收穫卻大,一筐一筐攢下去,有時能撈得過碗,在岸邊負責看護的我,也跟著小蝦的撲騰滿心歡喜。望著眼前的光影晃動,迷迷糊糊間,那些手和筐是神奇的,小河是神秘的……

她們仔細地挑出沙子和些許水草,清洗後加入紅薯粉,清水和鹽攪勻,往鍋底倒進點油後,入鍋細細煎炸,隨著嗶啵聲起,小魚蝦的顏色慢慢轉為金黃,那香味也漸漸飄散出小小的廚房……不需其他調味,也能讓我們吃得滿口流香……

人天生與水是親近的,這條河是我們這些,小孩子們的天地。春天過去,夏日來臨的時候,我們就離不開這條河,離不開這條河的水了。不管會水的不會的,整個夏天就都泡在這河裡了。冷熱交感,當然也免不了感冒發燒之類的問題,於是父母生起氣來。常常被濕淋淋地拎起來,挨上一頓揍。為了避免挨揍,夥伴們相約戲水開始轉入地下工作,相互約定了暗號:伸出食中兩指作撲騰狀,同道中人見了自當明了,遂一同前往,奔赴河邊。夏天熱,夏天的河水涼,村頭村尾都有不少水潭,有深有淺。有嫌還不夠味的,發動夥伴們出物的出物,出力的出力,拿來大人的鋤頭,偷來家用的蛇皮袋,在水潭裡裝上沙石,依形就勢碼在潭前磊起石牆。再挖來河邊的草皮堵水,建起我們眼中的大水壩。這工程和效果讓大人們也為之驚嘆……弧行,上窄,下寬,有疏有堵。水潭寬了,深了,平了,水面靜了,我們也瘋了……放肆地一頭扎進水裡,在陽光下,水底是明晃晃的世界,一切都活了起來,跳躍,靈動……靜靜地潛在水底,我仰著頭,藍色的天空觸手可摸,看見鼻子裡漏出的氣泡泡,滴溜溜浮上水去化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