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風中流行的音樂

楊揚

雨是另一種形式的音樂。潛在於空氣的濕度、氣度與風度里。雨起先與音樂毫無關聯,隱藏於大氣與流雲之間,以一種高貴的舞姿,在風的指揮棒下,轉化為情緒化的韻律了。你聽,一場天地為之動容的音樂盛會,在天幕上拉開了他浪漫的、夢幻的、高雅的、純粹的表演序幕。

春雨綿綿,如同纖指,輕輕彈撥,把冰冷的、細膩的五線譜的內容,轉化為豐富的情感、詩意的表達。春雨有點像美少女,抬腿蹬著油亮亮的高跟鞋,婀娜的身姿,盈盈可握,站在雲端霧巔,傾訴萬千思春之情。沒有雨,清明便不叫清明了,沒有酒,便缺少了清明的味道。亘古清明雨的心曲,攪拌著蒙蒙的鄉愁、濃濃的醉意。此刻,雨與酒摻雜在中國傳統的情結里,追風透骨,慰藉思鄉之情。古老的二十四節氣中,穀雨濕漉漉的風姿,飄過蓑衣斗笠的歷史,縱情山地田園,描繪春耕景致。你看,春天落地生根了。晶瑩剔透的雨珠,繁衍一大片毛茸茸的綠意。這才是春雨豐沛的田園交響。

雨是鋪張浪費的,在江南的梅雨季節,尤其是黃昏,看不清雨真實的表情,只能傾聽春江夜雨心靈手巧的古琴演奏。那貼近生命,與之融為一體,產生波及大地之脈的迴響,纏綿、婉約,是江南女子一種思緒化、詩意化的情感韻律的渲染與抒發;沉溺、憂傷,是母性悠遠的、恆定的、珍貴的思念與呵護。雨季隨意幻形的音樂語言,儲備滋潤萬物的深情。當雨的音樂演奏完,陽光也許是雨最後的喝彩。

雨好打抱不平,像江湖俠義之士,見不得火燙燙、熱辣辣的夏天欺人太甚,頃刻,從風雲的鐵弓里,放射出成千上萬支響箭,撲向滾滾的熱浪。夏雨脾氣暴躁,那撕裂烏雲的閃電,那震撼大地的雷鳴,便是他發怒時的表情。豪情滿懷的雨,是天空洶湧的河流。落差總是與生命的高度形成鮮明的對比,而降落,卻是驟雨生命中的最高境界。他波瀾壯闊,承載了宇宙間全部的重量,覆蓋山川河流的深度與厚度,骨子裡傾注的是生命的高度與廣度。雨景中的音樂,歡暢雄渾、凝重悲愴,洗滌風塵,沐浴萬物。那是激情澎湃與蓬勃生長的力量之源。

為了大地的豐收,秋雨提前打了一場預防針,乾脆利落。金黃的大地,瓜果飄香,雨的寒意,密密麻麻,浸透了陽光和汗水,雨的情意,飄飄灑灑,共同發酵了醉人的豐收氣息。雨有時像珍貴的客人,在遙遠的大漠上,無論多么凜冽的風,乾裂的沙,多么殷勤地前去邀請,雨總是穿越雄關漫道,毅然駐足在西風古道客棧,偶爾,痛飲滿天黃沙,吟唱寂寞、孤獨,不動聲色,拒絕沙漠酒旗幡的引誘。貴腳的雨,卻又是無奈的。那乾涸的羅布泊,那荒蕪的樓蘭古國,那斷流了的塔里木河,不都是因為雨的無可奈何,生命才變得如此蒼茫、殘酷?

雨無法無天,毫無法則可言,卻滋潤生命,同時給生命帶來毀滅性的打擊。當風沙過後,雲飄霧散,剩下了雨的凝結體。冰刀劍雨,劈頭蓋臉,一串串響亮的耳光,抽打著羸弱的莊稼和植被,凝固了歸家的旅途。這是一曲雨的變奏,雨的悲歌。沿著河流,爬上天路,然後,坐在雲端,雨有了絲絲悔意,思考環保與氣候的變暖,帶給生命生存的危機。這個時候,雨儼然是一個思想家。

雲是雨的仙氣,風是雨的神氣,水是雨的靈氣,雪是雨的銳氣。氣象萬千的雨,以生命的多種形態,循環往返。而雨生存的方式,存在於情緒化的韻律渲染之中。觸摸雨亘古以來形態萬千的鏇律核心,雨的藝術特質凝聚著複雜的、簡樸的,自然的、人性的內涵。

雨是風中流行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