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艾艾降生了,我還記得她的第一聲清脆、嘹亮的啼哭,還記得她純粹、無辜的眼神,也記得皮皮撕裂般的表情——她忍受著一個母親最莊嚴、壯烈的苦痛,記得皮皮望著寶寶時那舒心、璀璨的笑靨,記得自己無視陌生的眼神,在醫院的走廊里,給每一個想起的人打電話發簡訊,難以置信地宣布一個年輕的父親。那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於女兒是生命的肇始,於我們是人生的轉捩點。
從那一天起,我們多了一份責任一份牽掛,少了一些任性一些輕薄;多了一份守候一份期盼,少了一些憂慮一些迷茫。洗尿布,換尿墊,擦把把,餵奶,買只曾聽聞不曾親見的育嬰物品,翻看寶寶護理的小書大書……生活一下塞得滿滿的,麻煩卻甜蜜,瑣碎卻充實,揪心卻美好。
於是,300個日夜過來了。如今,艾艾學會了拍手,學會了再見,學會了作揖,學會了依依呀呀地喊爸爸媽媽,學會了怔忡、懵懂地親吻人的臉蛋,學會了站立,學會了挪動搖搖欲墜的腳步,學會了認識這個世界的名詞……她像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匯入了這個洶湧的世界。
人的生命中總會有一些特殊的日子,然而最莊重、最刻骨銘心的大概是生與死的兩端。不知道為什麼艾艾的出生,總讓我憶起弟弟的死。
弟弟的生日是農曆十月初一,媽媽說生他那天是一個陰天,後院的白菜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痂。艾艾未出生之前,媽媽好幾次沒來由地叨咕:“千萬不能十月一生,不好。”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臉總是陰陰的。我不知道她此刻的所思所想,但我知道,有些悲哀會風乾在記憶里,說不定什麼時候,會飄出來,變成一種宿命般的存在。
弟弟離開我們快三年了,十一月十八——一個撕心裂肺的日子,一個被我詛咒了千百次的日子。那一天也是陰天,天與地之間浮騰著凝重的霧氣,城市淹沒了,像一條沉沒的航船。這三年來,我的腦海里總不時地迷失在那片霧裡,它輕薄了我的生命,粗鄙了我的塵世。每當我快樂了,幸福了,這個日子就會把幾乎隱遁的悲哀召喚出來,給我疼,給我痛,給我死。
世間有很多不幸,有些看似遙遠的,其實很近。一旦不幸變成了現實,人便很難否認命運這個東西了。我很慶幸艾艾出生在十月初七,而不是“不好”的十月初一,這讓我冥冥中覺得命運的魔爪離她遠了一些。她是無辜的,應該大口地呼吸這個世界上的陽光,應該有一個從零開始的、充滿希望的、沒有負荷的人生。
特殊的日子已然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了永恆的印記,無論高興也好,苦痛也罷,都是無法改變的事。那就忍受吧,像個英雄一樣;那就享受吧,像個年輕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