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徵文:那年,父親送我下鄉插隊

父親過世已經三十年了,雖然我從來沒有在睡夢中夢見過父親,但是卻有那感人至深的一幕一直在內心深處銘刻著,那是1968年的年底,父親挑著我的行李送我下鄉插隊。

當年偉大領袖一聲號召: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我們立馬辦好各種手續奔赴廣闊天地,準備磨一手老繭,煉一顆紅心,有點敢叫日月換新天換新天的雄心壯志。可是說到具體問題,怎么到達目的地呢?這可不是說說大話就能解決的。還是父親爽快,請好假,親自送我到新洲長嶺崗。

記得臨出發的頭天夜裡,老母親把我的換洗衣服裝進新製作的木箱裡,把新棉被捆好放在箱子上做擔子的一頭,另一頭則是一個新製作的碗櫃,裡面放了一些裝滿油鹽醬醋之類的瓶瓶罐罐。家裡的扁擔是現成的,挑起來就可以出發。

那個年代交通不發達,挑著擔子出門不是很方便。我們在凌晨2點從家裡出發,步行4公里到達武昌曾家巷碼頭。這一路上都是父親挑著擔子,小跑步前進。我呢,也只得連走帶跑跟著父親。冬天的江城是非常寒冷的,在沿江大道上陣陣江風帶來涼梭梭的寒意,父親沒有停下腳步,而是時不時拿出毛巾擦擦頭上的汗珠。

在輪船緩緩停靠在陽邏碼頭後,人們蜂擁而上,那是去車站搶購車票的。我們帶著行李,肯定是指望不上有乘車的機會的。於是父親領著我在陽邏鎮穿過大街插進小巷,抄近路奔向目的地。聽父親說,從陽邏到長嶺崗走小路有40多華里,中午時分可以到達。這是第一次和父親出遠門,一切都是陌生的,只得跟著父親一步一步前行。

從陽邏蜿蜒向前的公路是一條砂石土路,汽車駛過後面就捲起一陣黃糊糊的灰塵,在這條聯通鄂東的崎嶇不平的公路上,時而上坡,時而下嶺,雖然沒有十八彎的風景,也沒有九連環的韻味。但是,此時的我膨脹到極致的信心給我無窮的力量,嶄新的解放鞋給我的腳趾打起了兩個泡,雖然有些疼,但看到父親挑著擔子邁著堅定的步伐前進的形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高潮公社過了,畢鋪公社過了,周鋪公社到了,我們停了下來。父親領我到了供銷社,買了一頂斗笠,順便擦擦汗抽支煙。那頂斗笠從此就伴隨我在鄉下度過了一年半,直到招工進廠才和它分手。

接下來還有十五華里的鄉間小道,我斗膽提出替父親挑一段,父親說,三日腳板,三年肩膀,這不是你能挑的動的。看看你這書生樣,一年之後你回武漢能夠為家裡買煤跳水就不錯了。我無言以對,只得順從父親的意思,看著父親把毛巾墊在肩上,挑起擔子還是小跑步前進。

經過枯水季節幾乎乾涸的倒水河時,河裡沒有船,不知是哪個村莊的鄉親在河裡擺了一些大石頭。父親走到河中央時,乘著換肩的機會回頭看了我一眼,還好,沒有掉到河裡,對我微微一笑。這時,父親原本在我心目中敦實的身體霎時變得高大起來。四十多年後的今天,回想起那一幕,依然還是說不清當時為啥有那樣的感受。

走到陳子墩時,父親告訴我,過了這個大灣子(湖北方言:大村莊)就是我的故鄉,也就是我的爺爺奶奶生活的地方。到了故鄉,生產隊的幹部、家族裡的老少爺們都出來迎接,父親肩上的擔子被堂侄接了過去,父親拿起墊在肩上的毛巾給我擦擦汗,然後就到村邊小池塘去洗把臉。池塘里的水很清,父親的身影倒映在水面上,隨著水波紋一動一動的,我感覺唯美極了,可惜當時沒有相機拍下來,留下了終生的遺憾。

父親把我交給了生產隊長,也把我託付給了我的大伯二伯,次日一早,父親帶著他那既當墊肩又做汗巾的毛巾返回武漢去,留在我腦海里的只有這樣一幅畫面——一個壯實男人的背影,一個邁著堅實步伐前進的男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