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

村裡的一個老黨員去世了,享年九十七,算是壽終正寢。我大伯和姑媽陸續去世,是得癌症,該算作病死。癌症是絕症,絕症就是醫不好的病,無奈等死的病。

我常聽媽媽說,外婆在世的時候,是個神醫。據說那時村裡的一個老奶奶病了,病得很重,快死了。外婆卻妙手回春,把老奶奶給醫活了。很多人的說法,本來老奶奶是已經到閻王爺那兒報到了的,卻被我外婆給拉回陽間,所以閻王爺很冒火,要外婆去抵命,收了外婆的命。醫治好老奶奶的第二年,外婆就去世了。外婆去世前自己有預感,所以臨終前給兩個女兒——我媽媽和姨媽——縫好幾套衣服。每當提及此事,我媽媽的最後一句感嘆是:“好人不在世啊!”

外婆是神醫,我是深信不疑的。因為我媽媽——神醫的女兒,真的懂好幾百種草藥,知道很多秘不外傳的土方。比如,灶灰就是一種很好的藥,泡水喝能下火。每當我們肚子脹的時候,媽媽就把燒燙的灶灰發了水,做成炭粑,裹在紙里或者布匹里,放在我們的肚臍上溫敷。隔一會兒,放幾個屁,腸子就暢通了,肚子就不脹了。記得有一次,我們坐在一輛小四輪上,路過一個村莊,忽然看見一個婦人在地上打滾。看見我們,她吃力地爬起來,渾身痙攣,跪在地上,連連向我們磕響頭,邊磕邊乞求說:“我真的生不如死啊,請你們軋死我吧!幫幫忙吧,求你們!”媽媽扶起狼狽的婦人,問怎么了。婦人說,她肚子疼得厲害。媽媽看了婦人一會兒,說:“你發痧了,發得很厲害,已經發到肩膀,馬上得刮痧!”說完,取下那婦人的銅手鐲,在婦人的脊背上、肩膀上刮出很多條青紫色的痧痕。婦人立馬說輕鬆了許多。媽媽說:“你還發寒呢!”接著給婦人推、拿、按、掐。不一會兒,婦人居然好了。婦人“噗通”一聲跪在我媽媽面前,使勁磕頭,邊磕邊說:“謝謝你救了我的命,你真是神醫啊!”在場的人都非常感動。我也感慨萬千:原來徒手也可以救活一條人命啊!從我記事起,村里很多小孩病了,大醫院都看不好的病,在媽媽那兒揉滾三兩下就好了。很多人眼裡,神醫的女兒,自然是神醫。

鄰村一個姓羅的赤腳醫生,也是大夥公認的神醫。他醫治過很多民間疑難雜症。讓人津津樂道的是,有一回,在一個交通很不方便的村子裡,他居然用一把普通的菜刀給一個難產的孕婦做剖腹產,結果母子平安。訊息傳到攀枝花一家醫院,院長親自請他出山,高薪聘請。沒想到他酒喝得爛醉,又不拘管束,呆不下去,溜了回來。可他不管走到哪裡,都是受人尊敬崇拜的神醫。

為此,我迷上醫術,特別是中醫。

中學時代,知道了扁鵲、華佗、張仲景、李時珍等很多神醫,更嚮往做一個神醫。中醫講“不通則痛,痛則病,通則活”,這么說來,氣功治病是有道理的,是真的。如果有人病了,且是重病,醫者用手指那么一點化,病就沒了;如果遇到壞人,也用手指那么一點,壞人就僵直不動:這多么神奇啊!於是開始練一指神功——在沙子裡反覆戳自己的食指,希望能有一根鐵食指;牆上貼一張人體穴點陣圖,反覆端詳識記。練了幾年,趁夥伴不注意時候,忽然點他,夥伴卻不僵直,反而呵呵地笑。

小時候經常肚子疼啦,發寒啦,發痧啦,頭痛啦,媽媽總是給我按摩推拿,次次手到病除。次數多了,也無意學會了。後來,每當同學病,我三兩下就給弄好,修車似的快,同學眼裡,很快我也成了“神醫”。中學時代買過一本《按摩推拿大全》,書里介紹的手法還沒我媽媽的多,那書還不如我來寫。

痴迷醫術的我,不要說當神醫,連個醫士都沒當成,卻當了個國小老師。當老師後,跟一個姓張的老醫生交往甚密。每當談及醫術,免不了眉飛色舞,滔滔不絕,仿佛自己也是個醫生。張醫生就眨巴著眼睛問:“你懂這么多,怎么不當醫生啊?你該是個出色的神醫,真可惜!”我受寵若驚地笑,心想:“神醫?像我外婆一樣,能把死人救活,才稱得上是神醫。”跟他採藥的日子,我又認識了很多草藥。他的針灸一流,讓我望其項背。

直到如今,反覆跳躍在我腦海里的還是這兩個詞:絕症,神醫;絕症,神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