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京戲《霸王別姬》是一齣悲劇,它悲在不離不棄、悲在英雄長逝、也悲在霸王本可以活,卻自己結束了自己生命。
《霸王別姬》是一齣悲劇,講的是楚霸王項羽與虞姬的故事。霸王與劉邦作戰被圍,且戰且退,霸王乃是蓋世的英雄,在被重重包圍的情況下仍憑一己之力與漢軍作戰,破圍、嶄將、齎旗,但寡不能敵眾,終被劉邦圍在垓下。這時四面響起了楚歌,霸王與眾將士以為劉邦占了楚地,頓時無心戀,戰將士四散奔逃,就省下虞姬與霸王的座騎烏騅馬伴隨霸王左右。
前是烏江,後有追兵,霸王仰天長嘆:“天亡我非戰之罪也!”江中游來一葉扁舟,駕船的老翁有意救霸王一命,霸王誓死不肯過江,言之無顏見江東父老,言巴,將烏騅寶馬贈於老翁。虞姬最後一次為霸王斟酒、舞劍、放歌,然後拔出霸王身上的寶劍自刎。霸王懷抱虞姬見追兵已到,便對敵軍將領說:“劉邦懸賞千金取我項上人頭,來來來,我贈與你。”說完亦拔劍自刎。
京戲《霸王別姬》是一齣悲劇,它悲在不離不棄、悲在英雄長逝、也悲在霸王本可以活,卻自己結束了自己生命。
宋代詞人李清照有詩云:
生當做人傑,
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
不肯過江東。
《霸王別姬》的故事一直以來為人們所傳誦,霸王的豪情、英雄氣概為人們所崇尚、追求。所以京戲《霸王別姬》就成了一出名段,名段自然少不了名家啊, 程硯秋與楊小樓就是其中演義的最為經典的一對,然而他們已然成了電影《霸王別姬》中“程蝶衣”與“段小樓”的人物原形。 電影《霸王別姬》是導演陳凱歌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作品,以時間順序為線索,講述了“程蝶衣”與“段小樓”兩個梨園行里師兄弟的成長過程及人生軌跡。
電影裡“程蝶衣”的娘是青樓女子,這個開端似乎也預示著他與生懼來的女性情節,由於他對自己的性別產生混淆,他總是將《思凡》的戲詞唱錯,於是我們看到了一個話語不多,沉穩內向,感情細膩的小豆子(程蝶衣的小名)。程蝶衣與師哥段小樓感情甚佳,在初到戲班學戲的時候,便與師哥小石頭(段小樓的小名)有了幾次情感上的交流,一次是進戲班的當天晚上,師哥給了自己鋪蓋。一次是師傅幫小豆子拔筋,小豆子痛苦不堪,師哥小石頭幫忙偷懶被師傅發現挨罰,三九天頂著凍成凍的水盆子跪了一天,等罰跪結束後快動僵的小石頭回到房子,小豆子將他拉進自己的被臥,用體溫給他焐熱。在戲班學戲是痛苦的,一次小豆子偷跑出去無意中趕上當時的一個名角兒唱堂會,看見成角成名後的氣派,小豆子回到戲班發奮用功,終於趕上戲院經理那爺來戲班挑人,被選上與師哥小石頭給老太監黃公公唱戲賀熟,兩人合唱《霸王別姬》一唱成名。
於是與師哥合唱《霸王別姬》便成了“程蝶衣”的唯一追求,這使他更加的模糊了自己的性別,同時也加深了自己對師哥“段小樓”的迷戀,他開始混淆舞台與生活的關係,將自己演義的虞姬感同身受。由於他在舞台上對虞姬的把握達到了最佳狀態,得到了梨園行當中戲霸“袁四爺”的欣賞,袁四爺是一個戲痴,在師哥段小樓迎娶青樓女子菊仙后,“程蝶衣”愈發的感到失落,便與袁四爺交往以保持住自己的藝術追求。影片到這裡時,一個戲中霸王的“虞姬”與一個生活 中霸王的“虞姬”向遇,我們看到了矛盾的開始,在以後的時間中,這條矛盾主線陸續迎來了一個又一個高潮,同時又在各方的努力周鏇下沒有爆發。
直到文革時期,在這之前有一個鏡頭值得細細品位:當紅衛兵將“段小樓”綁著批鬥的時候,身穿著華麗的虞姬戲服的“程蝶衣”突然沖了過來,俯下身子為師哥畫臉,這一刻“程蝶衣”的臉上神態自若,淡定異常,與周圍畫面中喧囂、滑稽、嘈雜的鬥爭場面產生強烈的對比。我相信在他心裡也是一樣的心如止水,因為他已經將眼前紅衛兵揪斗的場面看作是戲台上前有烏江,後有追兵,四面楚歌的垓下,他要做的就是像戲裡的虞姬最後一次為霸王斟酒、舞劍、放歌一樣為自己的“楚霸王段小樓”畫臉。但,現實又一次出乎於“程蝶衣”的預料,紅衛兵的揪斗不同與四面楚歌的垓下,師哥“段小樓”也不是真正的楚霸王項羽,師哥“段小樓”不忍被斗,也沒能像霸王一樣為自己保存顏面拔劍自刎。反而瘋了似的揭發“程蝶衣”的種種“罪行”,“程蝶衣”怔怔的癱坐在地上,終於,聽見師哥揭發自己性別趨向問題時,矛盾終於最大一次爆發了,“程蝶衣”對畢生的藝術追求感到失落,感到悵然,終究明白戲詞總歸是戲詞,現實總是現實。
影片裡還有一個細節很有意思,“段小樓”發脾氣的本事是往自己腦袋上拍磚,戲班時就是這樣,從天橋賣藝的那次拍磚到在青樓替菊仙出氣的那次拍磚,在後台教訓偽軍的那次拍磚都屢試不爽,直到文革時期,在紅衛兵的面前,拍磚似乎不那么靈光了,滿頭血磚還沒有碎。而“段小樓”的個性隨著這幾次事件都在改變,變的不那么見稜見角了,變的妥協了,變的沒有了。人就是在這一次次命運的撞擊中癱軟下來的,癱軟的同時也忘記了曾經的堅硬,於是一次不如一次,最終軟到讓人大跌眼鏡。
在十幾年後的劇場裡,多年未相見的“程蝶衣”與師哥“段小樓”重新排練起《霸王別姬》這齣戲來,這一次,“程蝶衣”終於在戲中假戲真做,拔出師哥“段小樓”的寶劍自刎,《霸王別姬》中的虞姬與霸王終於相別,現實中的“程蝶衣”也終於如願以償的為師哥“段小樓”從一而終,只是不知這一別是出於愛,還是出於恨,是出於戲,還是出於情。
電影《霸王別姬》也是一齣悲劇,它悲在世態炎涼,悲在人生如戲,也悲在世間的滄桑對人本性的折磨。
但,這兩齣本身卻也不是悲的讓人撕心裂肺,讓人肝腸寸斷,讓人痛心疾首,讓人鬱鬱寡歡,可不知怎么了,看完之後卻是無盡的哀愁。
我想,哀愁在於京戲《霸王別姬》讓人對霸王的英雄氣概,蓋世豪情有著無限的景仰與膜拜,哀愁在於電影《霸王別姬》告訴我們,即使是在戲台上演義霸王的“段小樓”也僅僅是個凡人,平凡的即使在生活中遭遇“四面楚歌”的時候也只能妥協,也只能將“漢軍”聒噪般的“楚歌”硬生生的聽下去,卻不能像戲台上的楚霸王項羽一樣突圍、斬將、齎旗,一樣為自己留得尊嚴。
而無盡哀愁的原因正是兩者間的差距,就是:當我們遇到生活中的“四面楚歌”的時候能不能,敢不敢像霸王一樣的“全身而退”? 這個問題也是一個悲劇性的問題,但還好它告訴我們:“差距中的悲劇,或許才是真正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