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小小說-美文欣賞

半塊月餅

夜晚,皎潔的半月高懸在深藍的天空,看到半月就讓人想到越離越近的中秋圓月和圓圓的月餅。淡淡的月色下常悅又吹奏起那把磨得錚亮的舊口琴,《映山紅》樂曲伴隨螢火在空中飄飛。

亮子此時卻別有一番思緒。

林場的活兒很累很苦。栽樹苗、打林帶、刨穴都是重體力活,一般體力是無法承受的。然而,讓他們經常糾結和困惑的卻是舌尖上的一伙食。在那年月,幹活到半上午,肚子餓得咕嚕響是常有的事兒。主食是什麼高粱米、大餷子、玉米面餅、小米子,菜一般都是清湯寡水的白菜湯、土豆湯什麼的,一年到頭很少能吃到肉,對於處在成長過程中的年輕人來說,總是處在吃得很飽,很快就餓的狀態。

這天中午,亮子他們又餓得前腔貼後腔,肚子裡咕嚕嚕直響,便像餓虎下山般的來到了食堂。由於食堂飯不太足,就將有些變質的剩飯用面鹼做了處理供餐。飢餓使人們根本不在乎有餿味的飯,端起飯碗風捲殘雲般的一掃而光。

下午,他們剛來到山上,就有人開始感覺不舒服,然後接二連三地開始嘔吐不止……平時總是八兩以上飯量的“老八兩”連華吐得最邪乎,竟然吐了血。

這突發的食物中毒事件立即驚動了林場,場領導馬上安排衛生所的赤腳醫生趕來救治。

知青們第一次嘗試到了食物中毒的滋味……

在一片混亂之後,大家突然奇怪地發現只有亮子一人沒反應。一種驚疑的眼神瞬間不謀而合地朝他臉上掃去。

“他也同樣吃了剩飯,即使吃的沒有‘老八兩’多,也不至於如此平靜?”被譽為“偵查員”的大智心裡在犯嘀咕。

哎!“這小子怎像沒事人似的?”大智手按腹部,忍耐嘔吐的折騰,以他往日直爽的個性,發出了質疑。

“他下山回來,一定是去小賣店買吃的了?!”林子也叨咕著。

“不會吧,他這個愛打籃球的‘球皮子’肯定有超人的抗體。”另一名與亮子關係好的知青出來辯解。

亮子面對幾人的疑問,臉一下子紅了起來。面對嘔吐後的一雙雙“會說話”的眼睛,有一種被排斥和另類的感覺。

偷吃東西,可是嚴重的“錯誤”。因平時這群知青哥們遠離家鄉和農場,都親如兄弟,也自然形成了不成文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俗約”。即不論誰從家裡帶回麻花、餅乾、糕點等好吃的,要同大家共同分享;誰的活兒沒幹完,要大家一起幫助幹完才收工。如吃“獨食”或幹完活獨自下山,被發現會被人瞧不起的。

好在變質的東西對誰都一視同仁,他突然有了要嘔吐的感覺,這讓他感到興奮。他趕忙跑到外面,用手摳嗓子來刺激嘔吐,可越急越不吐,作弄一大陣子,最後,在大家嘔吐的氣氛薰染和刺激下,他終於哇的一下子吐了。

亮子吐得如此牽強,如此遭罪。吐後,他卻如釋重負般地長喘了一口氣,身體和精神也輕鬆起來。他終於歸了隊,又可以同大家一起“共患難”了。此時,大家那種猜疑的眼神即刻變為同命相憐的目光。

夜晚,亮子看著半圓的月亮。他不禁想起中午,小賣店那新進的油汪汪的月餅,散發著濃濃的烘烤的香味,讓他饞涎欲滴。可手中僅有幾角錢,為了吃上月餅,是鄰隊的勇哥劃拉了兜中的幾角錢,湊在一起才買了一塊月餅。

小小的月餅,實在無法眾人共享,兩人只好冒著“違約”的風險,將一塊月餅掰兩半,甜嘴巴舌地在小賣店偷偷吃掉。就是有了這半塊月餅的墊底,亮子的中毒反應才來得比別人遲緩些。

半圓的月亮不再是姑娘美麗的面容,多像那掰開的半塊月餅,卻又可近不可及,那一股濃濃的香味,使得亮子不由發出了一聲長嘆。

心病

江英是興湖農場的鹿場飼養員。

1970年初春的一個下午,江英和她的那一群梅花鹿,沐浴著夕陽的餘輝,踩著輕紗般的綠草地,輕鬆愉快地往回趕路。這時,突然發現位於湖邊龍王廟方向大火升起,而且濃煙滾滾,大火似脫韁的野馬迅速鋪開,不一會兒整個東半邊天都紅了。

火光就是命令。

場領導第一時間發出指令,組織撲火。宿舍牆上毛主席的畫像在看著這些年輕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紅色大字在激勵這些年輕人,這正是他們被考驗的時刻,也是他們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的時刻,這些曾經豪情滿懷的紅衛兵,匆忙之下來不及開戰前動員會,來不及休整吃晚飯,瞬間集合起來,不謀而同地為了集體的財產不受損失,匆忙地用樹枝綑紮成撲火的“武器”開赴火場。他們爭先恐後朝龍王廟方向跑去……

江英是鹿場少有的幾名黨員之一。她雖然跑在最前面,心裡卻很忐忑。從沒經歷過失火的她,卻知道小時候玩火被火燒到手指頭那種火燒火燎的疼痛。

他們氣喘吁吁地來到了火場。只見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大火兇猛地漫延到興湖一望無邊的蘆葦塘,乾柴遇烈火,即刻火燒連營。

他們很多人在跑動中被大火和濃煙所分隔,幾十里長2米多高的蘆葦盪,人鑽進去就會被遮蔽得無影無蹤。連隊戚指導員帶領江英和幾名知青被隔在一起,這些年輕人既無撲火經驗,又無撲火設施,在兇猛無情的大火面前,顯得渺小和無力。

面對火海,衝進去也許就是送死,也許會勝利歸來胸戴紅花,如果稍微遲後,就會被看做可恥的膽小鬼,讓自己和家人蒙羞。江英想起黨的教導,為保衛集體財產,生命是微不足道的,共產黨員是不能當逃兵的!

江英拿著撲火樹枝帶領幾名知青沖向火海。身邊的這位戚指導員是部隊轉業幹部,曾走南闖北行軍打仗見多識廣,他一反平時的慷慨激昂,大聲喊著,“江英,你們別過去!快回來!”

江英她們越有撤退的命令就越像沒聽到似的,仍然在扑打著烈焰……心想這是黨在考驗我們。

“媽的,江英你們給我回來!不要命了!”戚指導員嚴厲吼叫著。

江英轉過身來,看見戚指導員那張從未見過的走了形的臉,吃驚中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這要是在戰場上,不服從指揮,我就槍斃你!”戚指導員像怒斥戰場上逃兵一樣繼續兇狠地叫著。

戚指導員一頓大罵和怒吼,她們只能從燃燒的火海中撤了出來。他們剛退後,大火就瞬間吞沒了她們剛才撲火的地方。

這一次大火,她們連有四位年輕人永遠地倒在了興湖湖畔。

江英全身而退,可她卻不敢有一絲的慶幸,她總覺得自己是一個臨陣脫逃的逃兵,很不光彩。她知道,即便自己沖了進去也不過增加一個烈士,不會改變火勢的發展,她也知道如果沒有戚指導員的命令,自己一定不會退後半步,但是這樣的事情要是說出來,在那群情激奮的時刻,不僅會受到恥笑,也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她不敢感謝戚指導員的當機立斷,也不敢對誰講出來。在火災後,幾個人誰都沒有提及戚指導員退後的命令,好像都忘記了曾有這個事情,絕口不提。

後來的歲月中,她心裡總像有個陰影在折磨她。每當召開黨組織生活會,每當提及這些烈士,每當背誦“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口號,她猶如患了心病,針扎般地隱隱作痛。

這場自然的火熄滅了,可心中這團火卻總在烘烤著她,讓她幾十年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