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訪者

五月近十二點,太陽嫵媚地盯著大地,萬物都沉沉欲睡,馬路上似有一層透明的火焰,仿佛把路邊的火磚房烤得更紅了。

“嘎——嘎——嘎”,開門聲從馬路邊的一座老木房中傳來,一個老人伸出頭來,四處看看,隨即走出來,柱著一根黝黑的拐杖,順手把門帶上,便一聲不響的順著屋側陡折的山路走去,太陽憐憫的看著他,風透過他那早被汗水浸濕的衣衫。這幾分鐘的路程,老人硬是走了二十多分鐘,或者說“爬”更準確一點,走完陡折的山路,眼前一平到底。老人停下來,喘著粗氣,看著眼前的那座大木房。眼裡閃著些微苦澀,掏出手絹擦擦臉上肆虐的汗水,向木房子走去。

感覺到有人靠近,兩條大黑狗汪汪的叫著跑了出來,老人呵斥了兩句,狗繞老人走了一圈,小跑著進屋了。一個約摸四十多歲的男人出現在門口,見老人,親切的喊了一聲:“二伯來了,快快進來吧。”男人的妻子正在洗鍋抹灶,顯然剛吃過飯,聞聲,扭頭對老人說:“二伯,吃飯了沒?”

“啊!我啊,還沒有,”老人的話語中帶著極度的傷感。

“那我給你煮雞蛋開水吧!”女人舀著水道。男人把老人帶到廚房鄰壁的房裡,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正趴著寫作業,全然沒動,仿佛屋裡只有她和作業。男人和老人談起話來。

“他們太沒良心了,當初把我的家當盤過來時說得好聽,現在人老了,沒用了,就想一腳踢開……”老人訴說著,男人傾聽著。“這幾天看都沒看我一眼,也不喊我吃飯。今天早上,我進屋,飯沒能吃,反到一家老小全都斥責我。”

“難道就沒有一點迴旋的餘地嗎?”男人皺著眉頭問。

“他們說,我交出低保就管我,不然就不管,你說我該不該給他們。你是隊長,你什麼時候過去處理一下嘛……”老者越說越激動,年近八旬的老人在無奈之極中竟帶出一絲哭腔。

女人將一大碗糖雞蛋放在老人面前的桌子上,溫和的說了一句“二伯,吃點雞蛋開水,我等一會兒就做飯。”說完,女人回到廚房。

“低保不能給他。”男人分析著這件事,老人邊吃邊聽著。“低保是國家給你這無兒無女的孤寡老人的,你給他們乾什麼。我會抽時間去看看的,不過我也沒什麼權力,而且我本就欠您二百塊錢,我若去指責他,他定以為我也想要這低保錢,反而會更惱火!您去找找村委會,看他們怎么處理。”

“上次,村委會的周同志來過了,結果屁都沒放一個……,就走了……”,老人吃完了雞蛋,似乎精神了些。

“這件事得慢慢來,畢竟清官難斷家務事,萬一不行,就去找一下鄉政府的人看看,好吧?……”

一直到夕陽下山,老者才又拄著拐杖回去了。男人送走老者,回到屋裡沉默。女孩抬頭看著深思中的男人:“爸,二爺爺這事兒,你不會要親自出面吧?你雖然是黨員,可官職就是一小隊長,連村長都大不過。看人家那座大磚房,就知道人家奔小康了,再看咱家這破木房,整個就還停留在改革開放初期,你要是一出場,別人還以為你想瓜分老爺子的低保呢。您這個‘貧窮清官’,‘貧窮’是沒變的了,‘清官’要是保不住,可就笑話了。”

男人扯嘴一笑,以商量的口氣說,“那你說怎么辦呢?”

“你不是都推到鄉政府去了嗎?就甭操心了唄。”

“是啊,有鄉政府呢。現在我們黨和政府又好,出台了很多與孤寡老人相關的好政策,我又何必……”男人如釋重負的嘀咕著。

一個禮拜後的一天下午,女孩和老人正圍著一個被拆得七零八碎的放映機,不亦樂乎的討論如何修理,躺在院子裡愜意的曬太陽的大黑狗,突然警覺的起身,叫了起來。老人又拄著拐杖走來,看上去比上次見到時瘦了很多,腳像兩根木柴難以邁開,手裡的拐杖似乎在顫抖,臉上蒼白得沒有絲毫的血色,嘴唇開得開裂,眼裡充滿了無窮的哀怨,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像一個木偶人了。“二伯?”男人詫異地叫道,聲音里滿是驚訝和辛酸,急忙將老人扶進屋裡,女孩靠門站著,眼裡塞滿了心疼。

男人端給老人一杯茶,“二伯,怎么回事?”老人嗚咽的喝了一口,嘆了口氣,“我那該死的養子,聽說上次我來找過你,以為我說了他什麼壞話,回家就不給我飯吃,即使吃了點,也罵得我咽不下去,滿是辛酸淚啊!”

“二伯啊,你沒有去找鄉政府呀?”老人回答說:“找了,可他們說要由村里先進行矛盾化解,哎……你看,我又沒有文化,那知道這些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得罪人的事,村委會哪會給我說話。再加上去年我和村長鬧矛盾了,他們更不會管我”,說了幾聲,老人又嘆息了一陣。

“這日子,我實在和他們過不下去了!我要單獨住!”老人喃喃地說。聽道這裡,男人緊鎖著眉頭,“二伯,您別急,我會想辦法處理的,您先回去”。老人流下了傷心的眼淚,拄著拐杖,一歪一簸的消失在遠處的地平線上。

男人沉默了……“爸,你不會真去吧?村委會的周同志都去過了,再說都是二爺爺家的私事,費力不討好,乾遭人白眼,您又何必去管呢?”女兒心疼著傷神地父親。

男人終於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了,“那怎么可以!你二爺爺無兒無女的,就算是鄰居,也應儘量照顧的,更何況還是親戚。我還是黨員,是隊長呢!怎么能不管,”男人教育著女兒。

“是,隊長,您就虧吧,人家吃飯的時候沒您的事,有事了全找您,我不和你說這事兒行了吧!”

男人拿起一個十分廉價的手機,按了一串號碼,走了出去……

貴州省沿河縣後坪鄉初級中學初三:田紅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