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的日子,奶奶餵罷了雞鴨,剁得了豬食,在大鍋里煮得紅紅火火,就從小鼎鍋里舀出熱水,招呼我:來,洗頭了。
皂角液先泡好了,滑膩膩地抹在頭上,奶奶給我衝著水,我雙手胡亂地抓揉著。奶奶說,這樣可不行,得用手指肚子揉啊,髒水就流走了。奶奶說著,將頭髮輕輕地捧在掌心搓著。我眯著眼睛看水盆里的水同天上的陽光一樣閃閃的,對了,奶奶的眼睛也閃著光茫。
我用毛巾擦著頭髮,奶奶在換過的清水邊解開了髮髻。髮夾被放到了一邊,黑色的發網裡原來還纏有細長的線尾。奶奶的頭髮真長啊,一直圈啊圈地垂下來,最長的只是細細的幾縷頭髮,在地上盤成了小小的圈。
奶奶側著身子,蒼老但靈巧的雙手在長發上梳理著,頭髮漸漸理順了,在掌心裡團緊,指縫間一綹綹滴著水。奶奶緊壓著滑下來,那晶瑩的水便滴得急了,頭髮也有了光澤,仿佛薄薄蒙上一層陽光。奶奶沖這邊微笑著,可那眼光並不落在我身上。回過頭來,看到爺爺抽著旱菸,摺皺的臉上如同奶奶般微笑著,眯著眼,美滋滋吐著一個個煙圈。
奶奶的頭髮還沒有全乾,就用細齒梳在青花粗碗醮上一種香香的油,慢慢地梳起來盤成拳頭大小的髮髻。那種香香的油,奶奶誰也不給用,說是爺爺托人從很遠的地方買來的。又說,都還小,以後啊,還會有更多更好的東西等著呢。
奶奶將盆里的水倒在桃李樹下,順手摘一枝桃花嗔笑道:怕是老顛東了。說著便插在髮髻上。我也來插上一枝,再抱著奶奶笑鬧,那花瓣就飄在我們才打理好的頭髮上。
後來長大些,每當看到電視、電影上那些梳著髮髻的小媳婦太婆們,總讓我想起奶奶。
奶奶年歲高了,手腳不再利落,梳髮髻很是不便,但又不許後人們幫忙。奶奶80歲那年,終於剪成了短髮。白銀線般的頭髮雜亂地落在地上。奶奶的目光停留了許久。我問奶奶,要不要留起來做記念?奶奶茫然地看看我,輕輕地搖了搖頭。那時,爺爺已經去逝幾個月了。
後來,我有了小孩。因為小孩子老喜歡抓頭髮,我開始留髮髻。街市上很流行一種水鑽的髮髻頭飾。一根黑色的長髮帶上鑲有各色的水鑽,做成對稱與不對稱的各種幾何圖形,另有各種水果花樣的,也有各種蝴蝶昆蟲造型的。梳髮髻很簡單,只要將頭髮盤好,再套上這種髮飾將水鑽正著或斜著戴在外部就可以了。
我在櫃檯前東挑西選,突然心中一酸:如果奶奶還在,她該是多么喜歡這些美麗而簡便的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