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詠嘆——解讀中學古詩句中水的豐富意蘊

水,作為一種自然物質,除了實用價值外,還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自從成為一種獨立意象存在於中國文學之中,“水”這一對人類生存具有重要意義的自然物便被詩人高度人格化,賦予人的思想感情,變得更加形象,更有了藝術的感染力。自古以來,寫水、頌水的作品不勝枚舉,特別是在古代詩歌中,水意象的重章疊唱更是成為詩人的最愛。

中國古典詩歌中水的形象無處不在:春水、秋水、江水、河水、井水、泉水、雨水、雪水、海水,波平如鏡的水、怒濤拍濤拍岸的水、一瀉千里的水、曲似柔腸的水,泠泠作響的水、脈脈無聲的水……水在詩歌中形態萬千,水在詩人心目中引起的聯想也複雜多樣。在不同人眼裡,在不同心境下,水各不相同。

現結合中學語文教材中涉及到的古詩詞,對其意象的豐富意蘊解析如下:

水,象徵了別離的情感。水的纖柔,象徵著離情的纏綿;水的悠長,象徵著離思的綿邈。因此,古代作家常用水來寫照離情離思。宋代歐陽修《踏莎行》有句:“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所望之人在暖風中搖著馬鞭遠行,行人越行越遠,女子心中的離愁越積越深,如絲如縷,綿綿不絕,恰如迢迢春水。蘇軾《虞美人》寫到:“無情汴水自東流。只載一船離恨,向西洲。”明明是行人不肯駐舟,卻怨無情江水載將離恨而去,雖屬“無理之語”,卻益見惜別之深。最善於將水作為別離主題的作家無疑是李白。其中,最為傳誦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與《贈汪倫》。前詩云:“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目送帆影遠去,將無限惆悵之情傾注在浩浩東去的一江春水中,流向目力難及的水天交接之處。後詩云:“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用“桃花潭水”進行烘染,景色麗如畫。既然桃花潭水既美且深,不免觸動作者的離懷,使他將水深與情深聯繫起來,從而迸出“不及汪倫送我情”一句。水深已達千尺,猶不及汪倫的送別之情,則其情該是何等之深?除此而外,李白以水喻情或顯情的佳句還有許多,如“寄情與流水,但有長相思”,“東流若未盡,應見別離情”,“黃河若不斷,白首長相思”,“西行有東音,寄與長河流”等。

水象徵著某種障礙,用以表達主人公面對可望而不可及之事物時的惆悵、痛苦心理。中國古代許多愛情詩以水象徵障礙,難以跨越。宋代詞人晏殊“欲寄彩箋無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蝶戀花》),就是對這種阻隔的感嘆。漢末《古詩十九首》中有歌詠牛郎織女為天河阻隔的詩句:“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詩中不寫河漢寬闊無邊,而是強調它“清且淺”,二人相距並不遙遠,卻只能隔著輕盈閃爍的水光含情相視。這才是讓人心摧骨毀的傷痛,地老天荒的遺憾。柳永的“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雨霖鈴》),茫茫煙波,隔斷望眼,隔斷離情,卻讓離情更加深沉。

“流水”常象徵流逝的時光。“水”強烈地觸發著人們產生感嘆光陰流逝的時間意識,如李煜的“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浪淘沙》)喻帝王生活如花落去、春已逝、流水盡一樣一去不復返。《三國演義》卷首的《臨江仙》開篇云:“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借滾滾東流的長江,感嘆歷史風雲人物的浮生短暫,面對一去不復返流水,在懷古自傷中發出永久的長嘆。類似的還有蘇軾的“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念奴嬌赤壁懷古》),漢樂府詩“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長歌行》)等著名的詩句。

詩人尤其喜歡以流水比喻愁情,水的連綿不斷,恰如愁情揮之不去,詩歌是詩人對人生的獨特體驗,這其中必然會有對家國興衰、人生悲歡的抒發。李煜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虞美人》)演奏的是時代的怨曲與悲歌,水聲嗚咽盈耳令人不忍卒聽,李白的“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懷銷愁愁更愁。”(《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更是以水流無限,比喻愁之長;用一江春水,比喻愁之深;抽刀斷水的奇妙比喻,寫出了詩人的悲愁似水難以斬斷。因此成為描寫愁情的千古佳句。

水也是詩中人物傳達情感的媒介。水可以流動,因而水又具有溝通之意。“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一對有情人被江水阻隔,又共飲一江不為不幸之幸,江水於他們既是痛苦的根源,又是精神的慰藉。詩人以這種既是阻隔又是溝通的矛盾統一,將愛情寫得纏綿悱惻。造成阻隔的水自然是無情之水,溝通情感的水又是多情之水。這種把水作為溝通情感之媒介的用法在詩歌中亦是多見,如我們熟悉的“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友人所乘之舟已從視線中消失,眼前的長江卻流向天際,那正是孤帆遠去的方向,茫茫的江水,不正像詩人牽連不斷的離別之情嗎?

詩人還常用水營造的氛圍來襯托特定的心境或用來寄託自己的心志。如王維的“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暝》)描繪了清泉在石上奔流,月下浪花晶瑩清澈見底的優美意境,襯託了詩人回歸自然的喜悅心情。杜甫的“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登高》)借極具動態的畫面,體現了詩人悲秋的情懷以及由此引發的身世飄零之感。“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旅夜抒懷》)則體現了茫茫夜色中江水奔流的氣勢,更加反襯出詩人孤苦伶仃的處境。白居易的“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琵琶行》)以水的清冷藉以表達了和友人離別時慘澹的心境。曹操“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短歌行》)用大海的容納萬有的氣度來寄託作者渴望招納天下賢才的願望。

哲人眼中水是表達哲理的極好象徵。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這是孔子在臨流感嘆,慨嘆的是人生有限而宇宙無窮。張若虛《春江花月夜》則整篇都在借月和水闡發哲理的深思,可以說將水的動人、水的深刻、水的意蘊寫到了極致。

流水也可比作相思之情。李清照的“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一剪梅》)借花草凋零、溪水自流的景象象徵了夫妻分離後兩人都無可奈何的空自思念。